清晨的操练声里,总能听见冰面碎裂的轻响,像谁在悄悄掰断冻硬的树枝。
距离那场血战已经过去一个月,城墙上的弹痕被新砌的砖石填补,只是那些深嵌在砖缝里的弹片,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历过怎样的厮杀。
吴邪站在练兵场的高台上,看着新兵们练习刺杀。
雷战带着女子小队走正步,军靴踩在冻土上“咚咚”作响,队列里那个叫刘梅的女兵,踢腿的角度总是比别人标准半分,转身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瞟向司令部的方向。
雷战说,这姑娘夜里总爱往高处站,说是“看星星”,可谁看星星会带着指南针呢?
“军长,华中那边没动静。”赵龙捧着热茶过来,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侦查兵说,日军的据点最近很安静,除了换岗,连巡逻都少了一半。
吴邪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暖意。
他想起昨天沈玉衡送来的情报,说是从上海租界截获的密电,字迹潦草,只看清“暂缓” “调整”几个字。
“安静不是好事。”他望着远处的钱塘江,江面上的晨雾里,隐约能看到巡逻艇的影子,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越是没动静,越要当心。
而在数百里外的华中派遣军司令部,松井石根正将一份电报揉成纸团,狠狠砸在地图上。
紫檀木办公桌的边缘,还留着他昨天用指挥刀刻下的深痕,“杭州”两个字被划得支离破碎,像在滴血。
“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咆哮声撞在墙上,震得悬挂的军用地图簌簌发抖。
地图上,杭州城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潦草地写着“耻辱”二字。
参谋们垂手侍立,军靴跟磕在地板上,发出整齐的轻响,却没人敢抬头——司令官的军靴已经踹翻了三个茶杯,铜制的杯底在地毯上砸出浅坑,茶水洇开的痕迹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松井阁下,”作战参谋佐藤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调兵计划,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第六、第十三师团已经完成集结,只要您一声令下,三天内就能抵达杭州外围。加上驻苏州的混成旅,总兵力能达到十万人,足够……”
“足够什么?”松井猛地转过身,军刀的刀鞘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足够让你们再丢一次脸吗?”
他指着地图上的杭州城,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页,“一个月前,四个师团!六万精锐!连城墙根都没摸到!现在你们告诉我,要调十万兵?是想让海军看我们陆军的笑话吗?”
佐藤的额头渗出冷汗,后背的军装被浸湿。
他想起坂垣被俘的消息传来时,大本营的训斥电报像雪片一样飞来,其中一封用红笔批着“耻辱莫过于此”,那字迹锋利得像刀,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后颈发凉。
“可是阁下,”另一个参谋鼓起勇气开口,“杭州的位置太重要了,要是让那支军队站稳脚跟,南下能威胁宁波,西进可直逼南京……”
“我知道!”松井打断他,抓起桌上的清酒壶,仰头灌了大半,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却没能压下眼底的怒火,我要的是洗刷耻辱!是让那些支那人知道,反抗帝国的下场!
他猛地将酒壶砸在墙上,陶片四溅,其中一块擦过佐藤的耳朵,留下一道血痕。
就在这时,通信兵跌撞着跑进来,手里举着份加急电报,黄绸封皮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阁下!大本营急电!”
松井一把夺过电报,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展开的瞬间,他脸上的暴怒像被冰水浇过,一点点凝固成僵硬的青灰色。
佐藤偷偷瞟了一眼,只见电文末尾盖着大本营的朱红印章,字迹冰冷:
放弃杭州攻势,集中兵力巩固华中占领区。
该部已编入国民政府序列,扩编为军,此时强攻,恐引发正面战场连锁反应,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因小失大……”松井喃喃自语,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憋屈,他们懂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支那军队!
那是能活捉甲种师团长的队伍!现在不打掉,迟早是心腹大患!
他将电报狠狠拍在桌上,纸张裂开一道口子。
窗外的枫叶红得像火,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翳——他知道大本营的顾虑,太平洋战场的敌军步步紧逼,东南亚的补给线频频告急,帝国确实没有多余的兵力在杭州耗着。
可一想到那些战死的士兵,想到坂垣被俘的耻辱,他的指甲就深深掐进掌心。
“给大本营回电。”松井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遵令。
但请大本营记住,杭州城的账,迟早要算。
佐藤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又被松井叫住:“让第六师团驻守嘉兴,第十三师团移防湖州,给我盯紧杭州的一举一动。”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钱塘江,“派侦察机每天巡航,我要知道他们的每一门炮、每一个士兵的位置。”
“哈伊!”
司令部的灯光亮到后半夜。
松井石根独自站在地图前,指尖划过杭州城的轮廓,那里像一颗顽固的钉子,死死钉在华中的版图上。
他想起出征前天皇的嘱托,想起那些写着“武运长久”的护身符,突然觉得喉咙里发苦。
而杭州城的练兵场上,吴邪正看着新兵们投掷手榴弹。
一个河南来的郎中扔偏了方向,弹体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炸起一片尘土。
他吓得脸发白,旁边的老兵却拍着他的肩膀笑:“没事,多练练就准了,咱们这手榴弹,可比鬼子的良心靠谱多了。”
赵龙拿着刚收到的情报走过来,脸上带着疑惑:“军长,侦查兵说,日军的两个师团在嘉兴停下了,没再往前走。”
吴邪望着远处的晨雾,那里的江面上,朝阳正一点点升起,把冰面染成一片金红。
“他们不会来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至少现在不会。
他想起系统界面里的虎式坦克,想起那些正在仓库里组装的迫击炮,想起李梅说的“刘梅今天帮着抬伤员,比谁都卖力”。
战争的阴云从未散去,但至少此刻,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有了把队伍练得更强的时间。
“让伙房中午做羊肉汤。”吴邪转身往回走,军靴踩在冻土上,发出坚实的声响,告诉弟兄们,吃饱了,继续练。
阳光越过城墙,照在“新一军”的军旗上,铁拳的图案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远处的日军侦察机在云层里盘旋,像一只不安的鸟,却始终不敢低飞。
杭州城的秋天,在操练声、冰裂声和隐约的汽笛声里,缓缓铺开了一张充满变数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