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城楼在暮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青砖上的弹痕被积雪覆盖，又在风里露出斑驳的底色。
雷战趴在城外三里地的山坳里，指尖捏着块冻成硬块的雪，往红外望远镜的镜头上擦了擦——镜片上的霜花化开，城楼垛口处日军哨兵的钢盔反射出冷光，连帽檐上结的冰棱都看得一清二楚。
“队长，城墙上至少有十个重机枪阵地。”观察手小李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点发颤的寒意，他的睫毛上挂着白霜，像沾了层碎玻璃，“无人机拍到日军在瓮城后面藏了坦克，看轮廓像是九七式，至少五辆。”
雷战没说话，只是调整望远镜焦距，看向山海关通往关外的铁路线。
铁轨上停着一列军列，车厢盖着帆布，露出的炮管在夕阳下闪着黑亮的光——那是日军的增援部队，从沈阳方向开来的，车头上的太阳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关东军的第二十九师团，果然在这里。”雷战低声说，指腹在望远镜的调焦轮上摩挲，“军列上至少有两个联队的兵力，还有重炮营，看来鬼子是铁了心要守住这关。”
山坳下的雪地里，特种大队的队员们像白色岩石般伏着，伪装服上插着的松枝随着风轻轻晃动。
刘梅正用微型电台发报，手指在按键上灵活地跳跃，电码的“滴滴”声被风声盖过，只有耳机里才能听清。
“给军长发报，”雷战对着喉麦说，“山海关日军兵力超过预期，第二十九师团主力及增援部队已到位，建议第一师暂缓进攻，等装甲部队到齐再动手。”
发报的绿灯闪烁了三下，代表信息已发出。
雷战把望远镜转向城东的孟姜女庙，庙墙后面隐约有日军活动的身影，炊烟从残破的屋顶升起，混着煤烟味飘过来——那里被改成了临时粮仓，门口架着的歪把子机枪正对着通往关内的土路。
“今晚去摸粮仓。”雷战突然说，指尖在雪地上画出简易地图，“刘梅带一组从庙后排水渠进去，解决哨兵；二组在外围接应，得手后放把火，给鬼子添点乱。”
夜幕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下来时，第一师的先头部队刚抵达山海关外围的石河沿岸。
张猛站在结冰的河面上，脚下的冰层发出“咯吱”的轻响，仿佛随时会裂开。
他举着望远镜，对岸日军的地堡在夜色里只露出模糊的轮廓，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河面，在冰上投下晃动的亮斑。
“军长的电报说，等装甲团过了河再开打。”张猛对着对讲机吼，风声灌进他的喉咙，让声音变得沙哑，“让工兵连连夜凿冰，给坦克开条通道，别他妈等天亮了还没弄好！”
河岸边，工兵们正用炸药炸开冰层。
“轰隆”一声闷响，冰碴混着水花腾空而起，落下时在雪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一个老兵抡着冰镐，往炸开的缺口里猛砸，镐头碰撞坚冰的“当当”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团长，你看！”一个士兵指着西边的夜空，那里突然腾起一团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是孟姜女庙的方向。
张猛咧嘴笑了，露出被冻得发紫的牙：“雷战这小子，倒是先动手了。”
山海关城里，日军第二十九师团师团长正在指挥部里发脾气。
沙盘上的山海关模型被他一脚踹翻，木质城楼的碎片溅了满地。
“废物！连个粮仓都看不住！”他的指挥刀往地图上的孟姜女庙戳去，刀尖在“粮”字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命令第三联队，立刻去扑灭火灾，另外加派巡逻队，我怀疑支那人的主力已经到了！”
参谋官佐藤弯腰收拾沙盘碎片，手指被木刺扎破也没察觉。
“师团长，沈阳方面军司令部来电，说增援的第三十六联队明天拂晓就能到，还带来了两门150毫米重炮。”他的声音带着颤音，“要不……咱们再等等？”
“等？”师团长猛地转过身，军靴踩在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山海关是满洲的门户，丢了这里，你我都要切腹谢罪！给我加强城防，尤其是石河方向，支那人要过这关，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城外的石河上，装甲团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过河。
虎式坦克的履带碾过临时加固的冰层，发出沉闷的“咔咔”声，冰面下的河水被挤压得“咕嘟”冒泡。
张猛站在岸边，看着坦克像钢铁岛屿般缓缓驶向对岸，车身上的伪装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军长的车快到了。”通信兵跑过来，手里的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了晃，“刚才收到雷战的消息，日军在城东北角的防御薄弱，那里是老城墙，年久失修，坦克能撞开。”
张猛点点头，往嘴里塞了块冻硬的窝头，粗粮的渣子硌得牙疼。
“让一营跟坦克同步推进，”他对着对讲机下令，“等装甲团占了对岸的滩头，就用炸药炸开日军的地堡，给后续部队清出通道。”
凌晨三点，吴邪的指挥车抵达石河岸边。
他刚下车，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灌了满胸，像吞了块冰。
张猛迎上来，手里捧着杯姜汤，粗瓷碗边缘结着层薄冰。
“军长，装甲团已经过了一半，雷战那边把日军的注意力引到城西了。”
吴邪接过姜汤，没喝，只是用碗底的温度焐着手。
“日军的重炮什么时候到？”他问，目光落在山海关城楼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刚才密集了不少。
“明天拂晓。”张猛的声音沉了下来，咱们得在那之前拿下城门，不然等重炮架起来，弟兄们的伤亡就得翻倍。
吴邪往远处望，黑暗中，第一师的士兵们正沿着河岸铺开，像一条黑色的长龙。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们脸上，没人吭声，只有偶尔传来的枪支碰撞声，和远处日军的零星枪声。
“让雷战他们撤回来。”吴邪突然说，把姜汤递给身边的卫兵，别跟鬼子纠缠，保存体力。
告诉各部队，凌晨五点，准时进攻。
张猛愣了一下：“不等装甲团全过河？”
“不等了。”吴邪的声音在风里异常清晰，给鬼子留点念想，让他们以为咱们的主力还没到。
他看向虎式坦克消失的对岸，“让先过河的坦克隐蔽起来，等进攻信号一响，就直插城东北角，别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雪又开始下了，比刚才更大，像无数只白色的飞蛾，扑向大地，扑向这座沉睡的雄关，扑向即将被炮火撕裂的黎明。
雷战带着特种大队撤回时，每个人身上都结着冰，刘梅的发梢冻成了冰棱，像戴着顶水晶冠。
“军长，日军在城东北角的城墙后挖了反坦克壕，宽三米，深两米。”雷战的睫毛上全是雪，说话时簌簌往下掉，不过他们没来得及架设鹿砦，工兵能炸出通道。
吴邪点点头，从指挥车里拿出地图，借着马灯的光铺开。
五点整，重炮先轰击城东南角，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他的指尖在东北角的位置重重一点，“装甲团从这里突破，第一师跟进，拿下城楼后，立刻控制铁路线，阻止日军增援。”
马灯的火苗在风里摇晃，映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蓝箭头。
张猛看着吴邪的侧脸，在火光和雪光的交织下，线条格外坚毅。
他突然想起从徐州出发时，军长说过的话——东北的雪再大，也埋不住中国人的骨头。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透，天边只泛起一丝鱼肚白。
随着三发红色信号弹升空，新一军的重炮率先轰鸣起来。
炮弹带着尖啸掠过石河，像一群愤怒的火鸟，精准地落在山海关的东南角，城楼的一角瞬间被浓烟吞没。
“进攻！”
张猛的吼声在河岸上炸开。
虎式坦克的引擎同时咆哮，履带碾过冰层冲向对岸，炮口喷出的火舌照亮了士兵们年轻的脸。
第一师的士兵们紧跟着坦克冲锋，趟过没膝的积雪，嘴里喊着冲锋号，声音被风声撕得粉碎，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城楼上的日军慌乱起来，探照灯的光柱在冲锋的队伍里扫来扫去，重机枪的“哒哒”声像暴雨砸在铁皮上。
但他们的注意力全被东南角的炮火吸引，没人注意到，东北角的老城墙下，三辆虎式坦克正像幽灵般靠近，炮口对准了斑驳的墙砖。
“轰！”
坦克主炮同时开火，老城墙应声崩塌，砖石混着积雪轰然落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日军的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跟进的士兵用冲锋枪扫倒，鲜血溅在雪地上，像绽开了一朵朵凄厉的花。
吴邪站在石河岸边，看着那道缺口在夜色里像伤口般张开，看着士兵们潮水般涌进去，看着城楼上升起的信号弹——那是雷战他们占领制高点的信号。
他把手里的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的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得眼眶发烫。
风还在刮，雪还在下，但山海关的天空，已经透出了一丝属于黎明的光。
而在那光的尽头，更多的坦克正在过河，更多的士兵正在冲锋，像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朝着这座被侵占了十余年的雄关，发起了久违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