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门槛被磨得发亮,林默蹲在门槛边,看着张爷爷用一把锃亮的刨子处理槐木。老槐树前些天掉了根枯枝,张爷爷说扔了可惜,能做几个木楔子给时光钟的底座垫着,免得受潮。
“刨子要顺着木纹走,”张爷爷的手布满老茧,却稳得像嵌在木柄上,“你看这木头的纹路,跟人的血管似的,得顺着它来,不然就会裂。”刨花簌簌落在地上,卷成一个个金黄的小筒,带着新鲜的槐木香气。
林默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小刨子,刚碰到木头就被震得手麻。张爷爷笑了:“劲使大了,这活儿得像给孩子挠痒痒,轻着点。”他握住林默的手,引导着刨子慢慢推进,“你外公当年修钟,锉刀用得比谁都轻,他说齿轮的齿牙跟豆腐似的,得哄着来。”
周砚蹲在旁边,正用李奶奶的旧线轴缠铜丝。他要给铜链做个搭扣,免得风大时铜片互相碰撞。“这线轴的木头好,”他摸着线轴边缘的包浆,“是老黄杨木,比新料结实十倍。”缠到第三圈时,他突然停住:“你看,线轴转起来的圈数,刚好和时光钟的齿轮转速合上了。”
林默抬头望去,线轴转动的“沙沙”声,竟真的与钟摆的“咔嗒”声重合,像首不用谱子的二重奏。张爷爷的刨子声加入进来,“沙沙”“咔嗒”“唰唰”,三种声音混在一起,把祠堂的午后填得满满当当。
戴眼镜的小男孩抱着个木盒子跑进来,盒子里装着些零碎的竹篾。“哑巴阿婆教我编竹筐了!”他举起个巴掌大的小竹篮,篾条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阿婆说,编到转角处要留个小缝,给竹子留点‘喘气’的地方,就像齿轮的容错缝。”
林默接过小竹篮,发现篮底果然留着个米粒大的空隙,风从缝里钻过,带着竹篾的清香。他突然想起铜链上那些嵌着槐树种的铜片,嫩芽已经长出半寸,正从齿痕的缝隙里往外探——原来不管是木头、竹子还是铜,老手艺里都藏着同一个道理:太紧了会断,留点儿空才能活得长久。
李奶奶端着针线笸箩过来,坐在马扎上纳鞋底。她的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是黄铜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这顶针用了三十年,”她指着顶针内侧的凹痕,“每个坑都是扎针时磕的,多磕一个,鞋底就多一分结实。”
孩子们围过去看,李奶奶就教他们穿针引线。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学得最认真,却总把线穿歪,李奶奶笑着说:“歪点好,太直了容易绷断,就像铜链的接口,得留半分松劲。”
傍晚收工时,张爷爷的木楔子做好了,四个,大小不一,却刚好能把时光钟的底座垫得稳稳当当。“木头这东西,欺软怕硬,”他擦着刨子,“你尊重它的纹路,它就给你撑住日子。”周砚的铜丝搭扣也成了,扣在铜链末端,风过时,铜片的碰撞声果然柔和了许多,像含着棉花的铃铛。
林默把小男孩编的小竹篮挂在铜链上,里面装着李奶奶纳鞋底剩下的线头。月光爬上钟顶时,竹篮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与钟摆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个手拉手的小伙伴。
他摸着时光钟的铜面,突然觉得这些老手艺从未离开——它们藏在刨子的木纹里,在线轴的转动里,在顶针的凹痕里,更在每个人认真对待日子的手里。就像这钟摆,不管过多少年,只要有人记得给它上弦,给它留点儿容错的缝,它就会一直“咔嗒”下去,带着所有老手艺的温度,慢慢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