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吹着新笛,调子在晨雾里荡开,像撒了把碎银在溪面上,闪闪亮亮的。玄影削竹的手停了下来,侧耳听着,手里的小刀在竹笛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恰好顺着笛身的弧度,像条小河湾。
“这段新调子,是把‘归燕调’的尾音拉长了?”他笑着问,指尖摩挲过那道刻痕,“像溪水绕着石头转了个弯,挺有意思。”
阿夜点头,刚想说话,就被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打断。只见周砚推着独轮车往坡下跑,车斗里的空陶瓮晃得厉害,他边跑边喊:“快来看!溪水里漂着东西!”
孩子们“呼啦”一下跟了过去,阿棘跑得最快,羊角辫在身后甩成小旗子。阿夜和玄影对视一眼,也提着新笛跟了过去。
溪边的鹅卵石上沾着湿泥,踩上去滑溜溜的。周砚正指着水面,只见几片巴掌大的荷叶托着些野花瓣顺流而下,粉的、白的、紫的,像一群小小的花船。更妙的是,花瓣间还漂着个小小的竹筏,是用三根细竹扎成的,上面坐着个用草编的小人,正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是下游魔族的孩子们放的吧?”周砚捞起竹筏,草人手里还攥着片两生草叶子,红半边朝左,蓝半边朝右,“你看这草人,多像咱们俩族的样子。”
阿棘把草人拿在手里,突然蹦出个主意:“我们也做草人放筏子吧!每人做一个,写上自己的名字,看谁的筏子漂得远,怎么样?”
“好啊好啊!”孩子们纷纷点头,立刻在岸边找材料。魔族的小男孩们折来韧性好的柳条当筏子骨架,人族的小姑娘们则摘来各色花瓣装饰,连平时最腼腆的小素都鼓起勇气,把自己编的麦秸蝴蝶系在了草人手上。
阿夜看着玄影在编草人,他的手指长而灵活,几根干草在他手里转了转,就现出个人形,还特意用两生草给草人做了件“披风”,红一边,蓝一边。“给你的,”玄影把草人递过来,“看看像不像?”
阿夜接过,见草人手里还插着支迷你芦苇笛,忍不住笑了:“挺像,就是这笛子比我的还小。”他掏出炭笔,在草人胸口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把玄影的名字写在背面,“这样就分不开了。”
玄影看着他写字,突然说:“我教你刻笛吧,这新笛还差几个音孔没开,你试试?”他把小刀递给阿夜,握着他的手,在竹笛上找位置,“这里要稍偏一点,不然音会闷……对,就是这样,慢慢转着刻。”
小刀在竹笛上留下螺旋状的刻痕,像条小蛇在爬。阿夜能感觉到玄影的指尖带着薄茧,温温的,比溪水温热。孩子们的欢笑声、芦苇笛的乱吹声、溪水的叮咚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正咕嘟冒泡的甜汤,稠稠的,暖暖的。
周砚突然喊了声:“筏子做好啦!准备放咯!”
十几个小竹筏排着队被放进溪水里,草人们穿着花瓣做的小衣服,手里大多攥着两生草。阿夜和玄影的草人筏子刚下水,就被阿棘的“芦苇笛草人”撞了一下,两个草人立刻缠在了一起,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看!它们也想待在一起呢!”阿棘拍着手喊。
阿夜看着缠在一起的草人,突然觉得手里的新笛变得温润起来,刚才刻音孔时留下的毛刺好像被体温熨平了。玄影正帮小素调整草人的花瓣帽子,阳光透过他的发梢落在阿夜手背上,暖融融的。
“阿夜哥,你的笛音越来越顺了,”玄影走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刚才那段调子,把‘风吟曲’的起伏加进去了吧?听着像溪水过石头,一会儿急一会儿缓。”
阿夜吹了声短促的笛音,算是回应。他低头看着竹笛上的音孔,每个孔边缘都有玄影握过的温度。溪水里的筏子越漂越远,草人们在波浪里轻轻摇晃,像在跳一支慢舞。两生草的叶子从筏子上掉下来,混在溪水里,红的、蓝的,慢慢散开,像融化的颜料,把溪水染成了温柔的颜色。
周砚不知从哪摸出个陶埙,吹起了魔族的“晚归谣”,调子沉厚,正好跟阿夜的笛音合在一起。孩子们也跟着哼起来,有的跑调,有的抢拍,却奇异地和谐。阿棘的芦苇笛最高,像只小百灵在头顶飞;小素的声音最软,像落在草叶上的露水。
阿夜悄悄往玄影身边靠了靠,新笛的竹香混着对方身上的草木气,钻进鼻孔里,让人心里踏实。他突然想起陈长老说的“共生”——不是谁依附谁,而是像这溪水里的筏子,哪怕撞在一起、缠在一起,也能一起往前漂;像这笛音和埙声,你高我低,你急我缓,反而凑成了完整的曲子。
竹笛上的最后一个音孔刻好了,阿夜试着吹了个长音,声音清亮,带着点新竹的青涩,却稳稳地融进了这一片热闹里。玄影看着他,眼里的光比溪水里的阳光还亮,像在说:看,我们也成了。
溪水流向远方,带着那些缠缠绵绵的小筏子,带着孩子们的笑声,也带着这支刚成的新笛的第一个长音,慢慢淌进了远处的绿林里。岸边的两生草还在悄悄生长,红的更红,蓝的更蓝,根却在土里紧紧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