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在一周后回来的。他没提前打招呼,只是在清晨推开钟表铺的门时,林默正蹲在地上给落地钟换机油,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道重叠的影子。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比电话里沙哑,手里拎着个帆布包,上面沾着海盐的气息,“海边的钟确实准,就是潮,总锈齿轮。”
林默站起身,发现父亲鬓角的白头发又多了些,手腕上戴着串檀木珠子,形状像缩小的齿轮。“坐吧,我泡了艾草茶,周奶奶给的。”
父亲接过茶杯,目光扫过柜台——爷爷的铁皮盒、老周的木盒、那本厂志,还有十几只修好的钟,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指针都停在3点14分。他的手指在铁皮盒上摩挲了很久,突然说:“你爷爷走的那天,手里攥着半块齿轮,说‘等默子来拼’。”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卷进来。”父亲叹了口气,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子,和爷爷的铁皮盒一模一样,“这是你爷爷给我的,说‘要是小林不想接,就把它埋了’。”
打开铁盒,里面没有齿轮,只有张泛黄的图纸,画着红星钟厂的地基图,用红笔圈出个位置,旁边写着“主齿轮埋于此”。图纸背面是爷爷的字迹:“1973年抢出来的不是齿轮,是模子,真正的主齿轮还在地基下,它记着所有人的念想,得有人把它请出来。”
林默突然明白,那些修过的钟、齿轮上的数字、所有人的记忆,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钟厂的地基,也就是现在的雾凇疗养院底下。
“明天去看看?”父亲抬头看他,眼里的犹豫渐渐变成坚定。
“嗯。”林默点头,指尖划过那本厂志上的合影,“该请它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王强开车来接他们。他穿着件崭新的工装,手里捧着个工具箱:“我爷的日记里写了,当年他跟着陈师傅(你爷爷)埋主齿轮,说底下有个暗格,得用三个‘23’齿轮才能打开。”他打开工具箱,里面放着个生锈的齿轮,上面刻着“23”。
疗养院的老槐树又抽出了新叶,树干上的“3.14”和“23”被人用红漆描过,格外醒目。周秀兰早已在主楼门口等,手里拿着个布包:“老周的笔记说,主齿轮怕潮,得用艾草包着才不会锈。”
四人走到307房间,林默按爷爷图纸上的标记,在墙角的地砖上敲了敲,果然有空洞的回声。王强拿出撬棍,撬开地砖,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飘出股熟悉的机油味,和钟表铺的味道一模一样。
父亲第一个跳下去,接着是林默、王强,周秀兰在上面守着艾草包。洞不深,底部是个方形的密室,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个半人高的齿轮,黄铜色的齿牙上刻满了圆周率,最后两位“23”闪着银光,像是刚刻上去的。
“就是它了。”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你爷爷说,这齿轮能记住所有接触过它的人,念着谁,谁的名字就会显出来。”
林默把爷爷的齿轮、王强的齿轮、还有那个塑料闹钟里的齿轮,分别嵌在主齿轮的三个凹槽里。“咔哒”三声,齿轮咬合的瞬间,整个密室突然亮起金光,主齿轮上的刻度开始流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陈建国、李建国、王大锤(王强的爷爷)、周明远(周秀兰的丈夫)……还有很多陌生的名字,都是1973年钟厂的工人。
“他们都在呢。”周秀兰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哭腔。
主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整个密室的地面也跟着转,石台上的暗格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没有别的,只有张纸条,是爷爷的字迹:“齿轮会老,念想不会,聚齐了,就永远年轻。”
当他们把主齿轮抬出来时,阳光正好穿过疗养院的雾,照在齿轮上,折射出无数道金光,像撒了把星星。老槐树上的鸟突然开始叫,声音清脆得像钟摆晃动。
他们把主齿轮运回钟表铺,放在落地钟旁边。奇妙的是,主齿轮一放稳,落地钟的钟摆就重新开始晃动,“滴答”声比以前更响亮,所有修过的钟也跟着转动起来,指针从3点14分慢慢走向新的时间。
晚上,林默给所有参与过的人发了条短信:“主齿轮回家了,有空来喝茶。”
很快收到回复,王强说“明天带我爷的扳手来”,周秀兰说“煮了新的绿豆糕”,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发了个笑脸:“我带太爷爷的闹钟来!”
父亲在柜台后给主齿轮上机油,林默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父亲鬓角的白发好像没那么显眼了。落地钟“当”地响了一声,指针指向晚上8点,是该吃饭的时间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主齿轮上,齿牙间的名字泛着微光,像是在对他们笑。林默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主齿轮上的年轮,一圈圈转下去,总会迎来新的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