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祠堂的门槛,李婶就踩着露水来了。她手里捧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绣着莲纹的棉布,针脚细密,显然是熬了几个通宵才绣成的。“给铜炉做个罩子,免得落灰。”她把布罩轻轻搭在铜炉上,指尖拂过“旧锅新用,日子常暖”那行字,眼里的笑意比晨光还软。
林默正在打磨新收来的铜件,是个生了锈的烛台,底座刻着朵半开的梅花,锈迹把花纹糊得只剩个轮廓。“这烛台年头不短了,”他用砂纸蘸着清水打磨,锈屑混着水在青砖上晕开,“看这工艺,像是前清的物件。”
周砚蹲在旁边,手里的小锤敲打着块铜板,要把它打成铜炉的托盘。“李婶的小孙子满月那天,就用这铜炉温酒,再把这烛台擦亮了摆在旁边,保准热闹。”他说着,锤下的力道都轻快了几分。
李婶听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可得多备些酒,镇上的老伙计们都说要来看热闹呢。”她转身往厨房走,“我把昨天泡的梅子酒坛打开,晾着醒醒酒气。”
祠堂里顿时弥漫开梅子的酸香,混着铜屑的金属味,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林默打磨烛台的手慢了下来,望着铜炉上的布罩——莲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浮在水面的花。他突然想起李婶说过,这铜炉的原身,是她婆婆逃荒时用的锅,当年锅里煮过野菜、熬过药,甚至当过夜壶,可就是这口锅,让一家人在乱世里活了下来。
“周砚,你说这物件是不是都有魂?”林默停下手里的活,“就像这锅变的铜炉,是不是还记着当年的苦日子?”
周砚抬了抬头,锤下的铜板已经有了托盘的雏形:“肯定记着。你看这铜炉的底,比别处都厚——当年锅总在火上烧,底磨得再薄,也得拼命往厚里长,不然早就漏了。”他用指尖戳了戳铜炉底部,“你看这圈凸起,是常年蹭着灶台磨出来的,现在变成铜炉,倒成了好看的纹路。”
正说着,张婆婆挎着竹篮进来,里面装着些晒干的桂花。“给铜炉添点香,”她抓出一把撒在布罩上,“晒干的桂花不招虫,闻着也舒坦。”桂花落在莲纹布罩上,像撒了把碎金,“我那口子年轻时,就爱用这法子熏衣裳,说闻着像把秋天揣在了怀里。”
林默捡起片桂花,放在烛台的梅花纹里,锈迹被清香熏得似乎都淡了些。他加快了打磨的速度,梅花的轮廓渐渐清晰,花瓣上的凹槽里还卡着细碎的锈粒,得用细针一点点挑出来。
周砚的托盘也快打好了,他把托盘往铜炉下比了比,大小正好。“再刻圈花纹吧?”他拿出刻刀,“就刻李婶绣的莲纹,和布罩配成一对。”
李婶端着梅子酒出来时,正看见周砚在托盘上刻莲纹,她走过去,指尖轻轻点在铜板上:“这里该刻片荷叶,托着莲花才好看。”周砚笑着应了,刻刀转了个方向,荷叶的弧度慢慢显出来。
午后,镇上的铜匠师傅路过,看见祠堂里的忙活,凑过来看了看:“这烛台打磨出来能值不少钱,要是舍得,我给你们融了重铸个新的?”
林默头也没抬:“不卖。这是要给孩子满月添喜的,旧物件才有念想。”
铜匠师傅咂咂嘴:“现在的年轻人,都爱新亮的玩意儿……”他摇着头走了,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铜器碰撞声。
林默没理会,他正专注地给烛台补色——用细毛笔蘸着铜绿,小心翼翼地填在梅花的凹槽里,让花纹更显立体。周砚则在托盘边缘刻上了小字:“满月喜,岁长安。”
夕阳西下时,烛台终于擦亮了。梅花纹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铜绿填得恰到好处,像枝头刚绽的花。铜炉的托盘也刻好了,莲纹荷叶绕着边缘,托起整个铜炉,严丝合缝。
李婶把酒坛抱过来,往铜炉里添了炭,把酒壶架在托盘上。梅子酒的香气混着桂花的甜,在祠堂里漫开。“你俩也尝尝?”她给林默和周砚各倒了碗,“这酒泡了三年,就等着这天呢。”
林默端起碗,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微醺的暖意。他望着铜炉上的布罩、旁边的烛台,突然觉得,所谓光阴,或许就是这样——旧物件在手里流转,苦日子在火里熬成甜酒,而身边的人,总在笑着往光阴里添柴,让这日子,暖得能焐热每一块生锈的铜。
周砚喝得脸颊发红,指着铜炉笑:“等满月那天,咱把铜炉摆在院子中央,让全镇的人都看看,这口老锅变的铜炉,多神气!”
李婶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酒还亮。祠堂外的晚霞红得像醉了的脸,映着铜炉上的莲纹布罩,像一幅刚画好的画。林默望着这一切,突然明白,他们打磨的哪里是铜器,分明是把散落在岁月里的温暖,一点点拼凑起来,让它在新的日子里,继续发热发光。
夜色渐浓,铜炉里的炭火慢慢转弱,却依旧暖着壶里的酒。烛台被点亮,梅花纹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在轻轻诉说着那些关于生存、关于传承、关于在烟火里慢慢熬出甜的故事。而这故事,显然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