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落星谷的晨露还凝在玉兰花瓣上,祠堂的门就被“吱呀”推开。玄影蹲在石阶上,手里攥着块刚削好的桃木,刻刀在木头上游走得极轻,生怕惊了檐下打盹的燕子。
“这纹路得顺着木筋走,不然容易崩口。”陈长老拄着拐杖站在他身后,看了半晌才开口。老人手里捏着块磨得发亮的细砂纸,时不时伸手替他把刻歪的地方磨平,“当年你玄伯父给你爹刻第一把木剑时,比你手抖得还厉害,把剑脊刻成了波浪形,被族里的孩子笑了整三年。”
玄影手腕微顿,刻刀在桃木上留下个浅浅的凹痕:“那把剑后来呢?”
“后来啊,”陈长老往他手里塞了块新的砂纸,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后来你爹带着它闯黑风岭,剑鞘被魔族的骨箭穿了个洞,他愣是用布条缠了缠,照样砍翻了三个挡路的。回来时木剑断成两截,他却捧着断剑跟我说,这剑替他挡了下要害,比真铁还管用。”
玄影指尖的刻刀慢下来,目光落在桃木上——这是他特意选的雷击桃木,木纹里还带着点焦黑的痕迹,据说能辟邪。他想把剑鞘雕成玉兰形状,花瓣层层叠叠裹着剑身,就像落星谷的晨雾裹着灯火。
“阿夜才八岁,用不了太沉的。”他低声说,刻刀在剑柄处旋出个小小的狼头,狼耳耷拉着,倒有几分憨态,“就叫‘伴风’吧,希望他能像风一样,想去哪就去哪。”
陈长老笑了,用砂纸轻轻蹭过狼头的轮廓:“好名字。当年你玄伯父给你爹的剑起名‘护谷’,现在你这把‘伴风’,倒是比他格局大了。”
正说着,祠堂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丫丫举着个竹篮冲进来,篮子里的青瓷碗叮当作响:“玄影哥,你看我做了什么!”
碗里是刚蒸好的桂花糕,上面用红豆沙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狼头,旁边还躺着两串糖葫芦,糖衣亮得能照见人影。“阿夜不是爱吃甜的吗?我多放了把桂花,陈长老说魔族的孩子都喜欢这个。”丫丫把糖葫芦往他手里塞,眼睛亮晶晶的,“周砚哥和林默哥去谷口接人了,说早饭前准能到。”
玄影放下刻刀,拿起块桂花糕咬了口,甜香混着桃木的清苦,在舌尖漫开。他忽然想起昨天回程时,阿夜趴在黑风背上哼的调子——那孩子嗓音里带着魔族特有的沙哑,却把落星谷的巡逻调哼得格外认真,连黑风都跟着踩拍子。
“对了,”他突然起身,往祠堂后院跑,“我得把那支新调子记下来。”
后院的老梨树上挂着个简易的竹制谱架,是周砚用断箭和竹片拼的。玄影拿起炭笔,在糙纸上画着音符,指尖还沾着桃木的碎屑:“开头得低一点,像黑风岭的风声,‘呜——’的那种……”他一边哼一边画,炭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弧线,“到‘瘴气散了’这句,得突然扬起来,像玉兰花瓣往上飞……”
丫丫蹲在旁边看,突然指着纸角:“这里该加个狼嚎的调子!阿夜说黑风高兴时会这么叫。”她清了清嗓子,学了声魔狼的低吼,粗粝却透着欢喜。
玄影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在音符旁画了个小小的狼头:“加得好。就该这样,有风声,有狼嚎,还有咱们谷里的玉兰香。”
正画着,林默掀帘进来,手里的布包鼓鼓囊囊:“猜我给阿夜带了什么?”他把包往桌上一倒,滚出来一堆玩意儿——有磨得光滑的兽骨哨,有缀着红绳的平安结,还有个用星铁碎片做的小令牌,上面刻着“落星谷”三个字。
“这些都是?”玄影看着那堆东西,有些惊讶。
“周砚翻了库房,说这些是当年魔族和咱们换粮食时留下的信物。”林默拿起那枚令牌,抛了抛,“他说阿夜是第一个走进落星谷的魔族孩子,得让他知道,咱们这儿不看血统,只看心。”
话音刚落,周砚已经扯着个瘦小的身影跨进门来。阿夜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兽皮短褂,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看到玄影时眼睛亮了亮,却又下意识地往周砚身后躲。黑风跟在他脚边,尾巴夹着,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跟昨天在黑风岭的凶悍判若两狼。
“别躲呀。”周砚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往前推了推,“玄影哥给你做了好东西。”
玄影拿起刚刻好的木剑,递过去时手有点抖:“试试?”
阿夜迟疑地接过,桃木剑不沉,狼头剑柄刚好能握住。他试着挥了挥,剑鞘上的玉兰花瓣在晨光里晃动,像真的开了朵花。“真好看。”他小声说,指尖轻轻摸着花瓣的纹路,突然抬头看向玄影,眼睛里闪着光,“玄影哥,你教我剑法吧,就用这个。”
“好啊。”玄影蹲下来,与他平视,“不过学剑前,得先学支曲子。”他拿起梨树上的竹笛,凑到唇边,吹出一串清越的调子——正是昨天在黑风岭哼的那支,开头带着风的呜咽,中间混着狼嚎般的变调,结尾却陡然清亮,像玉兰花瓣乘着风,直上云霄。
阿夜听得呆了,黑风也支棱起耳朵,跟着调子轻轻摇晃脑袋。等笛声停了,他突然把怀里的布包往玄影手里塞:“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块巴掌大的黑曜石,上面用魔族的文字刻着“共生”二字,边缘被磨得圆润,显然是常年握在手里的。“我爹说,这是两族还没打仗时,守石人和魔族首领一起刻的。”阿夜的声音还有点怯,却说得格外认真,“他说等我能保护别人了,就把这个交出去,说落星谷的人会懂。”
玄影捏着那块黑曜石,感觉掌心发烫。晨光从祠堂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木剑的玉兰花瓣上,落在黑曜石的刻字上,落在阿夜和黑风身上,也落在守石人们相视而笑的脸上。
远处,周砚已经在张罗早饭,丫丫把桂花糕摆了满满一桌,陈长老正用布擦拭那枚“落星谷”令牌,准备系在阿夜的腰间。玄影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那支新调子还该加个结尾——就用祠堂的铜铃声,混着众人的笑,轻轻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就像此刻,落星谷的风里,终于有了两族孩子一起哼着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