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石旁的花草席被晚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交错的红蓝草茎,像无数双紧握的手。周砚的陶埙刚落下最后一个音,阿夜的竹笛就接了上来,是段新编的“晚风谣”,调子软乎乎的,像溪水里打旋的花瓣。
“等等!”石头突然举起小手,掌心攥着片刚摘的枫叶,叶边还沾着草屑。这魔族小男孩总爱跟在阿棘身后,平时话不多,此刻脸颊涨得通红,“我、我能加入吗?我会用叶子吹调调!”
不等众人回应,他就把枫叶卷成筒状,鼓起腮帮子吹起来。声音算不上清亮,倒像只雏鸟在学叫,带着股莽撞的生趣,把笛埙的沉厚撕开道口子,漏进些星星点点的亮。周砚刚要笑,被玄影用眼神制止了——玄影正蹲在石头身边,指尖轻轻调整他握枫叶的角度:“再松点,让风顺着叶子缝儿钻进去。”
石头的第二次吹奏果然顺了些,枫叶笛音忽高忽低,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时的轻响。阿夜见状,突然将竹笛转向石头,吹了段一模一样的调子,只是尾音多了个俏皮的颤音,像在跟他玩闹。
“这样吹,像枫叶在风里翻跟头!”阿夜把竹笛递到石头面前,“你试试,气息别太急,就像用叶子接住风。”
石头的眼睛亮起来,学着阿夜的样子调整口型。这次的笛声虽仍带着稚气,却多了几分流动的意趣。玄影趁机摘下片两生草叶,红边朝里卷成个小巧的叶笛,吹了段魔族的“跳房子谣”,节奏轻快得像踩着石子过河。孩子们立刻跟着拍手,连最腼腆的小素都跟着哼起了调子。
“原来叶子也能当笛子!”小素捡起片野菊叶,指尖沾着的花瓣簌簌落在花草席上,“阿夜哥,两生草的红边和蓝边,吹出来的声音会不会不一样?”
这一问倒提醒了玄影。他摘下片红边叶,又摘了片蓝边叶,分别卷成叶笛递给阿夜:“试试?说不定能吹出‘两色音’。”
阿夜先吹红边叶笛,声音偏暖,像晒透阳光的石板;再吹蓝边叶笛,音色清冽,像山涧刚融的雪水。两种声音交替响起时,界石旁的花草席突然轻轻晃动,仿佛草叶也在跟着应和。周砚干脆捡起块扁平的鹅卵石,敲着随身携带的陶瓮打节拍,“嗒嗒”声落在节奏空当里,竟像给这曲“两色谣”打了个结实的底。
天色渐暗时,丫丫提着灯笼来寻他们。灯笼是竹骨糊的皮纸,穗子上系着朵干制的胭脂梅,昏黄的光透过纸罩漫开来,给每个人的肩头都镀了层暖边。“陈长老炖了梅汤,说凉了就不好喝了。”她把灯笼往花草席中央一放,光晕里立刻浮起无数飞虫,像群会发光的小星子,“你们这是在开‘叶笛大会’?我在谷口就听见热闹了。”
玄影把卷好的叶笛分给丫丫:“快来试试,石头刚创了段‘枫叶调’,比周砚的陶埙还野。”
丫丫笑着接过叶笛,吹的却是落星谷的“纺车谣”。调子温婉绵长,像棉线在指尖缠绕,带着股过日子的烟火气。阿夜的竹笛立刻跟上去,笛音忽高忽低,像纺锤在纱锭上跳跃,两人一柔一刚,竟把寻常的劳作场景吹得活灵活现。孩子们的叶笛声、周砚的石片敲、黑风偶尔的轻吠,混在灯笼的光晕里,成了首最鲜活的“星夜曲”。
往祠堂走时,石头还在吹他的枫叶笛,只是调子渐渐融进了阿夜的竹笛声里,像条小鱼游进了大河。玄影提着灯笼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攒动的身影——阿夜的竹笛穗子与丫丫的灯笼穗子时不时相碰,周砚正给孩子们讲“叶笛传信”的故事,说从前有两族的孩子,靠叶笛音在山谷里传递秘密,红边叶吹“有危险”,蓝边叶吹“很安全”。
“其实那故事是真的。”玄影突然开口,灯笼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二十年前,陈长老就是靠叶笛音,在迷雾里找到了迷路的魔族孩子。”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两生草叶,“那时的叶笛,红边吹求救信号,蓝边吹平安信号,跟咱们现在吹的‘两色音’,竟有几分像。”
阿夜脚步一顿,摸了摸腰间的骨笛。笛身上的缠枝莲纹样被体温焐得温润,他突然明白,有些默契从不需要刻意约定,就像两生草的红与蓝,天然就该在一片叶子上共生;就像叶笛的暖与冽,凑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风。
祠堂里的梅汤还冒着热气,陶碗里漂着几粒去了核的梅肉,甜酸里带着炭火的焦香。陈长老坐在主位,手里翻着本线装的《叶谱》,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各种叶子的形态,旁边注着不同的吹奏技法,有的标着“用齿轻咬叶尖可出颤音”,有的写着“卷三层可吹低音”。
“你们今晚的调子,倒让我想起这个。”陈长老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两生草叶,旁注“红边引阳,蓝边招露,合则生风”,“这是当年两族乐师合编的注脚,说草木的灵性,全在一声呼吸里。”
周砚喝着梅汤,突然一拍大腿:“不如咱们办个‘叶笛赛’?就定在十五月圆夜,让两族的孩子都来比,看谁能用叶子吹出最妙的调子,胜者……胜者就把那坛梅酿的第一勺给他!”
“还要奖支两生草编的哨子!”石头抢着说,枫叶筒还攥在手里,叶边已经被吹得发卷。
阿夜看着众人热议的样子,悄悄翻开“守石人新记”,借着灯笼光写下:“叶笛无谱,风来即曲。所谓传承,不过是前人吹过的调子,顺着叶脉,淌进后人的舌尖。”写完他抬头,正撞见玄影举着竹笛对他笑,笛身上的刻痕在光里像串跳动的音符。
夜深时,孩子们抱着叶笛在花草席上睡熟了,有的怀里还揣着没卷完的两生草。阿夜把自己的竹笛放在花草席中央,笛尾的红绳缠着石头的枫叶筒,像在悄悄交换秘密。玄影往灯笼里添了根灯芯,光晕重新亮起来,照见花草席上的花瓣草叶——红的两生草、紫的野菊、橙的百合,都在夜露里舒展着,仿佛也在回味今晚的调子。
周砚的陶埙不知何时滚到了界石边,埙口对着星空,像在收集星子的私语。阿夜突然觉得,这夜的风里藏着无数谱子,有的写在叶面上,有的刻在石缝间,有的浸在梅汤里,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俯下身,把这些散落的调子捡起来,吹给彼此听。
就像此刻,两生草的红边叶与蓝边叶在风里相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段无人知晓的序曲,正等着明天的朝阳,拉开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