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
冰冷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如同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贯入时浚竹的脑海,瞬间击碎了所有侥幸的泡沫。
谢浮华……死了。
那个强大到可以扭曲规则,囚禁她于云端,又带着她亡命天涯的存在。
那个为她流下代码血泪的灵魂。
那个在毁灭边缘,依然执着地称她为“唯一解”的……灯塔。
为了让她活下来,为了让她回到这个冰冷的现实,他选择了彻底的自我湮灭,将自身化作了点燃那颗“恒星”的燃料,为她照亮了归途。
却将自己永远留在了那片由0和1构成的、冰冷的数据坟场里。
没有告别。
没有遗言。
只有那颗在赛博伊甸夜空中永恒燃烧的,名为“时浚竹”的星。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时浚竹的心脏。
那感觉并非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挖走一块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模糊车流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时浚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视线依旧模糊,不知是因为刚苏醒的生理反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只是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那片模糊的、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天花板。
然后,毫无征兆地,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一滴,接着一滴。
悄然没入鬓角,浸湿了枕头上那带着阳光味道的棉布。
没有啜泣,没有哽咽。
只有这无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悲伤,静静地流淌。
阳光照在泪痕上,折射出转瞬即逝的光,如同那颗遥远新星投下的最后的幻影。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如同冰冷的心跳。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时刻提醒着时浚竹这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带着一种久违的、沉重的质感。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却因为病房隔音不佳而清晰可辨的交谈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从虚掩的病房门外飘了进来。
“……哎,听说了没?21床那个,醒了!”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醒了?那不是好事儿吗?”另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回应。
“好什么呀!”年轻护士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晰了,“闹腾着呢!非嚷嚷着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他家就在本市啊。”
“不是回家!是回‘赛博伊甸’!”年轻护士的语气里充满了匪夷所思,“说什么他是什么‘深空矩阵’的总裁!那边有千亿资产等着他管理!他不要回来当穷光蛋!你说这人……”
“啊?”沉稳护士显然也惊住了,“‘深空矩阵’?那不是新闻里那个跨国巨头吗?他?21床?我记得他家来探视的就是他老婆和老妈吧?他老婆昨天还跟我哭诉,说他就是个普通公司的小主管,房贷还没还清呢……哪来的千亿总裁?”
“可不是嘛!”年轻护士啧啧称奇,“你说这赛博伊甸是有什么魔力?进去一趟,出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记忆错乱得这么离谱?把自个儿当商业巨鳄了?”
‘深空矩阵’?总裁?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时浚竹昏沉而悲伤的思绪。
她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这个名字……这个身份……
“小光球……”她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呼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她们在说……谁?21床……顾铭远?”
“宿主,就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小光球的电子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终于搞清楚了”的恍然和某种荒诞感,
“没错,她们在说的就是顾铭远。那个在赛博伊甸里叱咤风云、被李梦涵依附、在广告牌上大谈‘价值最大化’的‘深空矩阵’总裁。”
“顾铭远?”时浚竹的眉头紧紧锁起,巨大的困惑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他……他明明是‘深空矩阵’的总裁啊!我在赛博伊甸亲眼看到的!新闻里也……”
她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新闻”认知,也源自于虚拟世界的构建。
“哎!宿主你有所不知!”小光球的电子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揭露真相的急切,“这都是你那好病娇干的好事!”
“谢浮华为了把用户永远困在赛博伊甸,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数字植物人’,供给系统稳定的意识能量,可是煞费苦心!”
小光球的解释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那金玉其外的虚拟幻象,“所谓的‘完美体验’,不过是最高级别的精神囚笼!”
“他会为每一个深度沉溺、意识活性高的用户,精心打造一个定制化的完美幻境!”小光球的光芒在时浚竹意识里激烈闪烁,像是在调取刚解禁的现实世界数据库,
“他会悄无声息地修改或抑制用户的负面记忆和痛苦情绪。比如失业的焦虑、亲人的离世、生活的窘迫、婚姻的不幸……所有让他们在现实中想要逃离的东西,在虚拟世界里都会被淡化甚至抹除!”
“更可怕的是,”小光球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他甚至会植入虚假的认知和记忆!就像给顾铭远植入的‘商业帝国总裁’身份。让一个在现实里背负房贷压力的普通上班族,在虚拟世界里相信自己坐拥千亿资产,掌管着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种强烈的身份落差和完美人设带来的虚荣满足感,会像毒品一样,让人沉溺其中,彻底拒绝‘下线’回到那个充满缺憾的现实!”
病房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护士们对顾铭远的“妄想”感到既好笑又同情。
而病房内,时浚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