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旁边一个看起来资历稍长的护士接口,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掩不住一丝唏嘘,“对,他妻子叫李梦涵,之前也是在我们院……走的时候很年轻。他接受不了,几乎花光了积蓄买了最高端的沉浸舱,就为了能进去……再见她一面,哪怕是虚拟的。结果……”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结果好像是意识接入区域遇到了什么严重的冲突,或者系统故障?反正意识信号被强行中断反弹,但人却没醒过来。送来的时候脑部活动就微弱得几乎检测不到了,深度昏迷。”
“是啊,”圆脸护士接话,“这才没几天……就彻底……”她没说完,只是又叹了口气。
她们讨论着陈安康的遭遇,语气里充满了对一个痴情人被虚拟与现实双重吞噬的惋惜。
她们话语中的“几天”,是基于她们对“赛博伊甸”与现实世界1:1时间流速的认知。
殊不知,就在陈安康意识接入遭遇致命冲击的那一刻,维系两个世界同步的齿轮,早已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强行扭曲。
这并非系统公告的变更,而是发生在底层规则层面,无声的篡改。
如同宇宙常数被悄然改写,现实与虚拟之间的时间流,从原本平行的双轨,变成了现实缓慢爬行、虚拟奔腾向前的错位河流。
比例被强制锁定在0.3:1。
视线回到赛博伊甸。
虚拟夕阳的最后一抹熔金,被神经突触大道尽头翻涌的数据云层吞没。时浚竹拎着几个印着炫目品牌LoGo的虚拟购物袋,站在了那扇通往云端之巅的无形“门”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犹豫,抬步踏入。
熟悉的空间置换带来的微眩感温柔包裹,随即褪去。
她回到了云端囚笼。
巨大的落地窗外,永恒的数据星河依旧无声流淌,亿万意识碎片如同冻结的萤火,在深不可测的暗物质星云中沉浮。温润如墨玉的地面倒映着星光,空旷寂静,带着神只俯视般的疏离感。
然而,当她的脚步落在这片冰冷的地面上时,一种归来的松弛感油然而生。
时间的流逝(小光球记录:第67天9小时),她的适应,以及谢浮华那微妙的态度转变,早已悄然重塑了这里的氛围。
它依旧冰冷,却地带上了一丝家的意味,一个专属于她和谢浮华的,与外界疯狂隔绝的避风港。
她将那几个虚拟购物袋随手丢在墨玉地面的一角,它们瞬间化作细碎的数据光点消散。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选择了最习惯的位置,落地窗边那片被星光温柔笼罩的区域,她习惯性地蜷坐下去,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星河。
几乎在她坐下的同时,清冽中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息便无声地弥漫过来。
谢浮华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窗边或端坐于概念椅,而是极其自然地在她身侧的墨玉地面上,同样屈膝坐了下来。
距离很近,近到时浚竹能清晰地看到他银白发丝在星光下流淌的冷芒,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概念性的微凉。
没有询问她的见闻,没有寒暄。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深紫色的眼眸落在她略显疲惫的侧脸上,目光不再是穿透性的审视,而是一种……专注的、近乎贪婪的描摹。
仿佛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是他需要仔细阅读的珍贵文本。
时浚竹没有看他,但全身的感官都敏锐地感知着他的存在。
那份专注的目光,不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窥探,反而像一层无形却带着奇异温度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她。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混杂着一丝细微的悸动,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被包裹的松弛里,对着窗外,开始絮叨下午的见闻。
“中央区……还是那么吵。”
她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抱怨,像在对着空气撒娇,“那个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是顾铭远……就是‘深空矩阵’那个……他在上面大谈特谈什么‘效率’和‘价值最大化’,啧,听着就冷冰冰的,资本家嘴脸……”
她感觉到身侧的目光似乎在她提到“顾铭远”的名字时,温度微不可察地降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专注的暖意,是她的错觉吗?
顿了顿,她继续道:“还有啊,你猜我在广告牌底下看到谁了?李梦涵!那个金发的女人……天哪,她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絮絮叨叨地描述着李梦涵的狼狈,那皱巴巴的劣质裙子,滚落的空酒瓶,蜷缩在阴影里无声的颤抖……语气里没有刻意的同情,只是带着一种置身事外,对世事变迁的感慨。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谢浮华始终安静地听着,深紫色的眼眸倒映着窗外的星河和她说话的剪影,像一片宁静的深湖。
“……真是……”时浚竹找不到合适的词,轻轻摇了摇头。
思绪一转,她又想起一个怪异现象,“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去一个店里,都没有店员……”
最开始她以为是拜高踩低,后来发觉其他进店的顾客哪怕看起来不那么“有钱”,也会有虚拟店员出现。
一阵短暂的沉默降临,只有窗外星光无声流淌。
就在这时,谢浮华动了。
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探向时浚竹垂落在肩后,有些凌乱的发丝。
指尖没有实质的触感,却有一缕极其细微,带着清凉触感的数据流,如同最温柔的梳齿,无声无息地没入她的发间。
时浚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那缕冰凉的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虚拟的发丝间轻柔地穿梭、梳理,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电流刺激的舒适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缕数据流在发梢缠绕、抚平毛躁的细微动作。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近段时间,这种“梳理”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她只是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被精心打理的舒适里。紧绷的神经在这冰冷的温柔下一点点放松,意识仿佛漂浮在温水之中。
“所以,”谢浮华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而近,几乎贴着她的意识核心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如同情人低语般的磁性,“顾铭远说的‘价值最大化’,在你看来,是错的?”
他的问题切入得如此精准而私密,直接指向她下午那番感慨的核心。
时浚竹没有睁眼,感受着发间那缕数据流带来的微凉舒适,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