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的这场风波,如同夏日午后的骤雨,来得迅猛,去得也突兀。
柳氏在沈巍罕见的雷霆之怒下偃旗息鼓,不仅解除了对沈清弦的软禁,连带着被关押的翠珠也被放了出来,只是被严厉警告安分守己。
府中下人最是势利,见风使舵,一时间,漱玉轩门前竟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送东西的、请安的,络绎不绝。
沈清弦却愈发深居简出。她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警惕。危机看似解除,但她比谁都清楚,这并非源于她自身的抗争,而是来自外部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力量,轻描淡写地扭转了局面。
那个名为“墨渊”的存在,像一片无形的阴影,笼罩在她的上空。他出手相助,代价是什么?她手中的白瓷茶具,仿佛一个无声的提醒。
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依赖外力,终是镜花水月。
“倾云记”的生意在经过短暂的观望后,因祸得福。柳氏的调查虽未伤筋动骨,但“永昌侯府嫡女疑似与神秘商铺有关”的流言,反而在高层圈子里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连带着“倾云记”的名字也传播得更广。
加之之前长公主的青睐和谢云昭的军衣订单,“倾云记”已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甚至隐隐有与三大绣坊分庭抗礼之势。
沈清弦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她不再满足于被动的接单设计,开始主动布局。她通过赵掌柜和周掌柜,悄然物色并培养了一批年轻、有天赋的绣娘和学徒,作为核心班底。
同时,她开始尝试将现代的一些管理理念引入工坊,比如简单的绩效考核、分组竞争机制,激发绣娘们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对于醉仙楼,她则更侧重于信息网络的搭建,要求周掌柜不仅收集市井消息,更要留意朝堂动向的蛛丝马迹,尤其是与商业、军需相关的政策变化。
她不再轻易亲自接待普通客户,而是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高端定制和战略规划上。“云弦”这个名字,在京城顶尖的贵妇圈层中,成了一个代表独特品味、高超技艺且神秘莫测的符号。
她深谙饥饿营销之道,严格控制高端定制的数量,使得“云弦”亲手设计的衣物,一衣难求,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这日,沈清弦正在甜水巷工坊的静室内,审核一批新晋绣娘的作品。这些绣娘是她从各地搜罗来的好苗子,正在接受严格的培训。
突然,周掌柜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制作极其精美的泥金帖子。
“东家,”周掌柜压低声音,“方才慧敏长公主府上的管事亲自送来这张帖子,说是长公主三日后在府中举办小宴,邀请……‘云弦’大家过府一叙。”他将帖子恭敬地递上。
沈清弦心中一动。长公主亲自下帖邀请?这规格非同一般。她接过帖子,触手是温润的纸质,泥金勾勒出繁复的缠枝莲纹,透着皇家的雍容气度。帖子上并未写明具体事由,只说是“小宴叙话”,但点名要见她这个“云弦”大家。
是福是祸?长公主是“倾云记”的贵人,她的赏识是“倾云记”崛起的契机。但此次邀请,恐怕不仅仅是谈论衣裳那么简单。皇家之人,一举一动皆含深意。
“可曾透露是何事?”沈清弦问道。
周掌柜摇头:“管事口风很紧,只说长公主对东家颇为欣赏,想见一见。不过……小人打听到,此次小宴,似乎还邀请了另外几位夫人,都是京中极有分量的人物。”
沈清弦沉吟片刻。这是一次机遇,也是一次考验。若能得长公主进一步青睐,无疑是一道强大的护身符。但若应对不当,也可能前功尽弃。她必须去,而且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回复长公主府,云弦必准时赴约。”沈清弦沉声道。她需要精心准备一份能让长公主眼前一亮的“礼物”,不仅仅是衣物,或许……可以是一些超越这个时代审美的小玩意儿,比如一套结合了现代简约美学和古典韵味的茶具设计图?或是几款她根据记忆调制的、适合贵妇养颜的香方?
就在沈清弦潜心准备长公主小宴之时,齐王府内,萧执也收到了消息。
“慧敏长公主邀请‘云弦’过府?”萧执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慧敏长公主是他的皇姑母,性情刚直,眼光挑剔,能得她如此正式邀请,说明沈清弦确实入了她的眼。
“是,三日后的小宴。”无心禀报,“沈小姐似乎很重视,正在精心准备。”
萧执指尖轻轻敲着榻边小几上那套与沈清弦手中一模一样的白瓷茶具的壶盖,唇角微勾:“她倒是会抓机会。慧敏长公主这道护身符,若能抓住,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顿了顿,问道:“永昌侯府那边,近日可还安分?”
“柳氏经上次敲打,暂时不敢妄动。但沈玉柔似乎心有不甘,近日与吏部侍郎家的千金走得颇近,那家千金……与锦云绣庄东家是表亲。”
萧执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不过,倒是可以给她们一个……小小的警告。”他看向无心,“让听风楼的人,给锦云绣庄找点‘小麻烦’,比如,让他们最新一批运往江南的绸缎,在路上‘不小心’受点潮。”
他要让那些潜在的敌人知道,动“云弦”,就是动他萧执的利益。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另外,”萧执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套茶具上,“长公主小宴那日,以‘墨渊’的名义,给‘云弦’大家送一份贺礼过去。不必贵重,但要别致……就送一盒暹罗国进贡的、带着特殊香气的彩墨吧。她不是喜欢画图样吗?”
这份礼,既表明他知晓她的动向,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和默契。他很好奇,收到这份礼物的沈清弦,会是什么表情。
三日后,慧敏长公主府。
宴会规模不大,确实只是小聚,但在座的几位夫人,无一不是国公夫人、一品诰命,身份尊贵。沈清弦依旧以“云弦”之名,戴着精心准备、比往日更显雅致的帷帽,从容赴约。
她的出现,引起了在座贵妇们的好奇。她们早已听闻“云弦”之名,今日得见,虽不见真容,但其身段气度,沉稳从容的谈吐,以及对服饰、香料、乃至茶道颇为新颖独到的见解,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尤其是她呈给长公主的那套茶具设计图和几款香方,更是让见多识广的长公主也露出了赞赏之色。
“云大家果然名不虚传,心思灵巧,非寻常匠人可比。”长公主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真正的欣赏。
宴会气氛融洽。然而,就在宴会接近尾声时,一位与柳氏交好、素来有些刻薄的郡王夫人,忽然将话题引到了永昌侯府。
“说起来,永昌侯府那位嫡女,近日似乎也颇有些‘名声’呢。”郡王夫人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听说前些日子闹出些不大不小的风波,也不知是真是假。云大家久在京城,可曾听闻?”
这话问得刁钻,看似闲聊,实则暗藏机锋。若“云弦”表示不知,显得孤陋寡闻;若知道太多,又难免惹人猜疑她与永昌侯府的关系。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几位夫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沈清弦身上。
沈清弦帷帽下的面容沉静如水。她知道,这是柳氏或沈玉柔不甘心,借他人之口发起的又一次试探。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卑不亢,声音透过轻纱,清晰而平和:
“夫人说笑了。云弦一介布衣,终日埋首针线画稿,于各家府邸闺阁之事,知之甚少。只知永昌侯爷乃国之栋梁,家教想必是极严的。些许市井流言,真假难辨,夫人听听便罢,何必当真?”
她四两拨千斤,既撇清了自己与流言的关系,又抬高了永昌侯府,让人抓不住错处,反而显得那位郡王夫人有些搬弄是非。
慧敏长公主闻言,淡淡地瞥了那位郡王夫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最厌烦这种场合搬弄口舌之人。
“云大家说的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长公主一锤定音,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位郡王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讪讪,不敢再多言。
宴会散去,沈清弦从容告退。长公主特意命身边得力的嬷嬷送她出府,态度亲切,显然对这次会面十分满意。
回到马车旁,车夫却递上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东家,方才有一位自称是‘墨渊’先生仆从的人送来此物,说是恭贺东家今日赴宴之喜。”
沈清弦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色彩斑斓、散发着奇异馥郁香气的彩墨。她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连她今日赴宴,送了长公主设计图,他都一清二楚!这盒彩墨,既是祝贺,更是提醒——他始终在看着她。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监视的不适,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找到同类般的微妙共鸣。
她合上锦盒,对车夫道:“回甜水巷。”
马车驶离公主府,融入京城的夜色。沈清弦靠在车厢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盒带着异香的彩墨。
长公主的青睐,“墨渊”无形的庇护,以及自身逐渐积累的实力……她似乎正在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网。但前方,还有更多的挑战。
三大绣坊的敌意并未消失,柳氏和沈玉柔的怨恨只是暂时压抑,而那个隐藏在“墨渊”之名后的男人,他的真正目的,依旧迷雾重重。
她不能停下脚步。她必须在这各方势力的夹缝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下一站,或许就是将那家“墨渊”赠送的西市铺面,真正打造成属于“云弦”的、光芒万丈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