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会议室,气氛比外面的冰原还要冷峻。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椭圆桌周围坐满了人——工程部队的指挥官、后勤保障负责人、情报分析官,以及几位和苏浅夏一样被紧急征调来的各领域科学家。林征坐在主位,面前展开数面光屏,数据如同瀑布般流淌。
苏浅夏的到来只是让少数人抬了抬眼皮,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全息投影上,那里展示着一张被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南极生物分布热点图。
“会议开始。”林征的声音斩断了最后的杂音,“第一个优先级,‘基因方舟’行动。王教授,由你简报。”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者清了清嗓子,他是国内顶尖的极地生物学家,王启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迫:“根据苏博士提供的环境剧变模型,现有生态系统将在九十天内彻底崩溃。南极本土生物,尤其是那些拥有独特耐寒基因的物种,是应对未来严酷环境无可替代的宝藏!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它们永远消失之前,尽可能完整地保存下来。”
全息图 zoom in,聚焦在几个被高亮标注的区域。
“首要目标,是阿德利企鹅和帝企鹅的几处主要栖息地。尤其是罗斯海附近的这片区域,种群数量最大,基因多样性最丰富。”王教授的光笔点在投影上,“但问题在于,大规模的捕捉和转移,会引发种群应激反应,死亡率会非常高。而且,我们缺乏在短时间内安全转移数以万计活体企鹅的经验和设备。”
一位肩章上带着工程部队标志的上校皱紧了眉头:“活体转移?这难度太大了!我们需要专用的恒温运输舱、大量的鲜活饵料、随行的兽医团队……这要占用多少运力?不如集中力量采集受精卵和基因样本,效率更高!”
“不行!”王教授猛地提高了音量,脸色因为激动而泛红,“只有活体,才能保有完整的、可繁衍的种群!基因样本是死的,它们无法适应未来可能持续千年的演化挑战!这些企鹅,它们懂得如何在极端黑暗中协作捕食,如何用脂肪和羽毛构建最有效的保温系统,这些知识刻在它们的本能里,不是冰冷的基因数据能完全记录的!它们是活着的文明火种!”
会议室内出现了短暂的争论。效率与完整,现实与理想,在此刻激烈碰撞。
苏浅夏默默听着,她理解王教授的坚持,也明白上校的顾虑。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在全息图上移动的企鹅群模拟影像上,那些笨拙而可爱的生灵,它们还不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苏顾问。”林征突然点了她的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你的气候模型,能否给出这些栖息地确切的‘失效’时间点?我们需要一个精确的行动窗口。”
苏浅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快速操作面前的终端,接入“烛龙”系统,调出相关区域的精细化气候推演子模型。
“根据实时气象数据和模型修正,”她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罗斯海区域的稳定海冰将在第47天开始大面积崩解,随后超级风暴的频率会急剧增加。我认为,‘基因方舟’对企鹅种群的活体转移窗口,最多只有30天。必须在第77天之前完成主要种群的撤离。”
30天!这个精确到残酷的数字,让争论的双方都沉默了。
林征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的目光扫过王教授,又扫过工程上校,最终定格在全息图上。
“活体转移,优先级不变。”他做出了决断,声音不容置疑,“工程部,我给你24小时,拿出可行的、大规模的活体企鹅捕捉与恒温运输方案,允许占用最高30%的初期海上运力。后勤部,协调饵料和兽医保障。王教授,你的人负责制定转移过程中的行为准则和应激最小化方案。”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瞬间平息了所有的争议。
“可是,林指挥,30%的运力……”工程上校还想争取。
“执行命令。”林征打断了他,眼神锐利,“记住,我们抢救的不是动物,是未来人类餐桌上的蛋白质来源,是可能拯救无数生命的耐寒基因模板,是文明重建生态圈的基石。这个代价,必须付。”
工程上校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是!”
会议的焦点迅速转移到下一个目标——磷虾。
“……南极磷虾,生物量超过5亿吨,是未来封闭生态系统中,最理想的高效蛋白质转化器。”王教授的语调带着狂热,“我们必须抢在海水成分剧变、浮游生物大量死亡之前,尽可能多地获取活体样本和受精卵!”
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小了很多。磷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转移相对容易,可以使用特制的海水循环运输舱。
“情报显示,”一位情报官插入汇报,“美国和俄罗斯的科考船,活动频率在过去48小时内异常增加,他们似乎也加强了对特定海域的生物监测。”
会议室的气氛微微一紧。
林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意料之中。‘火种’计划规模太大,不可能完全瞒过所有眼睛。他们或许还不知道真相,但已经嗅到了不寻常。我们的动作必须更快。”
他看向苏浅夏:“苏顾问,我需要你协助王教授团队,根据你的模型,预测磷虾群随洋流和温度变化的迁徙路线,为我们划定最高效的捕捞区域和时间。”
“明白。”苏浅夏郑重点头。
“散会。各自执行。”林征宣布会议结束,众人立刻起身,行色匆匆地离开。
苏浅夏没有立刻走,她看着中央全息图上,那代表着一支支即将奔赴各个栖息地的“基因方舟”小分队的箭头被标注出来,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她走到观察窗前,望着外面被风雪笼罩的白色世界。就在这片冰原的尽头,在那些她从未踏足的海岸线、浮冰区和深海之下,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无声的“大捕猎”即将展开。目标不是杀戮,而是拯救,是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方式,从即将到来的毁灭手中,抢夺生命的种子。
几天后,苏浅夏在指挥中心的实时监控屏幕上,看到了第一批“基因方舟”队伍传回的画面。
巨大的、经过改装的破冰船缓缓靠近一片喧嚣的企鹅栖息地。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使用特制的、低刺激性的声波驱赶装置,小心翼翼地将成群结队的帝企鹅引导上宽大的登陆舷梯。那些黑白相间的生灵,茫然地、蹒跚地迈入为它们准备的、充满低温空气和模拟光照的专用运输舱。
在另一块屏幕上,特种捕捞船正在磷虾富集区作业,巨大的、网眼经过特殊设计的拖网沉入冰海,捕捞起数以吨计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虾群,它们被迅速转移到维持着恒定水温和盐度的活水舱中。
画面无声,却充满了一种悲壮而伟大的力量。
王教授站在她身边,眼眶有些湿润,喃喃自语:“走吧,孩子们,离开这里……去新的家园。”
苏浅夏紧紧抿着嘴唇。
基因方舟,已经启航。
它载着的,不仅是企鹅和磷虾,更是生命在无尽寒冬中,延续下去的火种与希望。而这,仅仅是“搬空”南极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