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部的灯光成了穹顶城市里最耗能也最受瞩目的地方。压力像无形的山，压在每一个研究员的肩头。苏浅夏的“技术突破评估小组”办公室，更是成了信息的漩涡中心，各种项目建议、实验报告、求助申请堆满了她的终端和桌面。
大部分都是远水难解近渴。什么“可控核聚变小型化新思路”、“基于量子隧穿效应的超导材料”，听起来高大上，但都需要几十年甚至更长的研发周期，对于只有七个月库存的穹顶来说，无异于画饼充饥。
苏浅夏和组里的几个年轻人，熬得眼睛通红，像淘金一样，在浩如烟海的文件里筛选着任何一丝可能短期内见效的微光。
“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农业部那边提交的，关于利用城市排放的有机废水，规模化培养‘甲烷菌’，据说能产生可燃气体，热值还不低。”一个年轻组员顶着黑眼圈，递过来一份报告。
苏浅夏快速浏览了一下，摇了摇头：“想法不错，但产气效率太低，收集和净化成本太高，产生的能量可能还不够维持培养系统本身运行。pass掉。”
“那这个呢？材料部搞出来的一种新型保温涂料，据说能提升现有建筑百分之五的保温效率……”
“百分之五，杯水车薪。而且大规模生产的原料从哪里来？pass。”
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让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希望像是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这天深夜，苏浅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关掉终端回去休息，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里一个被标记为“南极遗留项目-低优先级”的文件夹。那是王教授之前顺手塞给她的，里面是一些在南极没来得及深入、或者被认为短期内价值不大的研究笔记和数据。
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习惯性地随手点开，想最后看一眼。
大部分内容确实如标签所示——关于某种古老冰层微生物的代谢途径研究、南极深湖嗜压菌的基因序列分析……都是重要但需要长期投入的基础研究。
直到她点开一个名为“冰核藻-极端环境适应性观测（残稿）”的子文件夹。
里面是王教授的一个学生，在南极最后阶段匆忙记录的一些零散观察和数据。记录显示，他们从玛丽伯德地深冰层下采集到的一种被命名为“冰核藻-7号”的藻类，在模拟超低温和低光照的实验中，表现出了极其诡异的特性——它不仅没有停止生长，反而在特定波段的微弱光照和接近冰点的温度下，合成并分泌出一种粘稠的、富含油脂和某种未知多糖的胞外聚合物。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后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备注：“……现象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疑似某种极端能量捕获与转化机制……样本随主船队运回，编号bN-AL-07……”
冰核藻-7号？bN-AL-07？
苏浅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在物资管理数据库里搜索这个编号。很快，结果跳了出来——样本bN-AL-07，现存于生命科学区第三低温样本库，状态：存活。
她还记得，之前王教授就提过用冰核藻做营养基的想法，但当时关注的是它的生物质产量，没太在意这种分泌现象。
一种极端能量捕获与转化机制？
她睡意全无，立刻联系了生命科学区的值班人员，要求紧急调取样本bN-AL-07以及所有相关实验记录。然后，她冲进隔壁还在加班的技术组办公室，把几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全都拍醒。
“别睡了！有线索了！快，帮我建立一个简单的能量输入输出模型！光照强度设定在……温度设定在……参照这份南极记录的数据！”
办公室里瞬间忙乱起来。敲击键盘的声音、低声的讨论和惊呼声此起彼伏。
初步的模型模拟结果让人震惊！如果那份残缺的记录和数据没错，这种“冰核藻-7号”在特定条件下，将微弱光能转化为生物质和那种胞外聚合物的效率，高得离谱！远远超过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光合生物！而且，它分泌的那种粘稠物质，初步成分分析显示，富含脂类和一种结构特殊的碳水化合物，很有可能……是一种高效的能量储存物质！
“我的天……这玩意儿……是个天然的超高效率生物电池和能量块生产机？”一个组员看着屏幕上离谱的能量转化率数据，张大了嘴巴。
“还不止！”苏浅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它能在接近冰点的低温下工作！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甚至可以利用穹顶边缘区域的低温环境和废弃的照明冗余光来培养它！几乎不需要额外消耗宝贵的供暖能源！”
希望，真正的希望，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连日来的阴霾！
但苏浅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模型只是模型，基于不完整的旧数据。我们需要立刻进行验证实验！需要最专业的藻类培养和生物化学专家！”
她立刻拿起通讯器，直接接通了王教授的宿舍。老教授显然已经睡下，被吵醒时语气还有些不满，但当苏浅夏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情况后，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然后传来王教授近乎咆哮的声音：“你等着！我马上到实验室！”
不到二十分钟，王教授就顶着乱糟糟的花白头发，穿着拖鞋冲进了生命科学区的实验室。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位被从被窝里拽起来的藻类学和生物化学专家。
验证实验立刻启动。复苏样本，配置培养基，设定王教授根据苏浅夏提供的参数调整后的低温、弱光环境……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那些透明的培养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培养罐里的藻液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是不是参数不对？或者样本活性不够了？”有人开始怀疑。
“耐心！这才几个小时！”王教授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监测数据。
就在天色微亮，大部分人已经疲惫不堪时，监测屏幕上，代表藻类生物量密度和培养液粘稠度的曲线，几乎同时，开始以一种缓慢但坚定无疑的趋势，向上攀升！
“有了！有了！”一个年轻研究员忍不住欢呼起来！
更让人惊喜的是，随着培养的进行，那种粘稠的胞外聚合物开始在藻体周围聚集，形成了一层明显的胶质层。初步的生化检测显示，这种胶质层富含的油脂，热值堪比高品质的柴油！而那种未知多糖，则表现出极强的保水性和凝胶特性，或许……在食品或者材料领域也有意想不到的用途！
实验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和掌声！王教授更是老泪纵横，用力拍着苏浅夏的肩膀：“好孩子！好孩子！你挖到宝了！这是救命的东西啊！”
苏浅夏也笑了，眼眶有些湿润。她看着培养罐里那微微泛着荧光的、不起眼的绿色，仿佛看到了在那片死寂的南极冰原之下，生命为了延续，所进化出的、最顽强的智慧。
这来自冰原最深处的希望，终于被他们，带回了人间。
她没有任何耽搁，立刻整理了初步的实验数据和报告，在清晨第一缕（人造）阳光透过穹顶时，敲响了林征办公室的门。
林征显然又是一夜未眠，桌上堆满了文件。他听完苏浅夏的汇报，看完了那份简短的报告，久久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脚下那座刚刚苏醒的城市，晨光（虽然是模拟的）给冰冷的金属建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看着苏浅夏，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微光。
“立刻成立‘冰核藻应用开发项目组’，你担任技术总负责。王教授团队全力配合。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打报告，我特批。”他的命令简洁有力。
他走到苏浅夏面前，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甚至有些亲昵的举动。
“辛苦了。”他只说了三个字。
苏浅夏看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感觉这几个月的疲惫、压力、委屈，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希望和使命，她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廊窗外，朝阳（模拟的）正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冰原带来的希望，终于要在这片绝望的穹顶之下，生根发芽了。而这一次，它结出的果实，将真正关系到，这座孤城，以及城内数百万颗心脏，能否搏动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