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从地底回音里抠出来的词儿——【深眠】、【循环】、【唤醒】、【代价】——像四根冰冷的钉子，把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心都给钉死了。
没人说话，只有机器还在那儿不知死活地嗡嗡响。刚才还吵着说是风声、是仪器毛病的人，这会儿都蔫儿了，脸白得跟外面的雪似的。
“唤醒？代价？”老周不知道啥时候也溜达进来了，估计是听到风声，他挠着半白的头发，嘴里嘟囔，“这咋听着……那么像俺老家那些跳大神的词儿呢？不会是真有啥玩意儿在地底下睡着，等着咱去叫醒吧？那可忒吓人了！”
没人笑他。因为这会儿，每个人心里都转着差不离的念头。
苏浅夏盯着屏幕上那四个词，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是个科学家，信的是数据和逻辑，可眼前这东西，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框架。她强迫自己冷静，像在南极分析冰芯数据一样，试图从这几个孤立的词里找出点线索。
“深眠和循环……可能指的是某种周期性的地质活动，或者……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生命形态的新陈代谢？”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征说，“就像有些细菌或者孢子，能在极端环境下休眠成千上万年，等待环境合适再复苏。”
李主任扶着眼镜，声音发虚：“那‘唤醒’呢？谁去唤醒？怎么唤醒？还有‘代价’……这词儿听着就瘆人，啥代价？谁的代价？”
是啊，“代价”。这俩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心头发凉。在南极，他们为了抢资源，付出了人命的代价。现在，难道为了搞清楚地底下是啥，又要付出一轮新的、未知的代价？
林征一直没吭声。他站在那儿，像尊冰雕，只有偶尔扫过屏幕的眼神，锐利得吓人。压力像座山，以前是压在他一个人肩上，现在，这座山底下好像还连通着无底深渊。
“破译没停吧？”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没、没停！”负责破译的技术员赶紧回答，“‘烛龙’还在全力跑着，但剩下的信号太碎太乱，进展很慢。”
“无人机呢？”
“还在目标上空盘旋，信号不稳定，时断时续的。电池余量……还能撑大概四十小时。”
时间不多了。那架“玄鹏”无人机，是他们伸向外部世界唯一还能动的手指头。
“把所有资源，优先集中到两件事上。”林征终于转过身，面向众人，眼神恢复了那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静，“第一，继续破译，哪怕多抠出一个字，一个词，也可能改变我们的判断。第二，分析那个空洞的结构和热源模式，我要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在‘呼吸’，靠什么供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浅夏身上：“苏顾问，你牵头，成立一个临时分析小组，成员从战略规划部、地质、物理、甚至生命科学那边抽调。我要你们抛开所有成见，做最大胆的假设，哪怕听起来再荒谬！”
“是！”苏浅夏立刻应下。她知道，这是要把所有能动用的脑瓜子都集中起来，跟地底下那个谜团打一场硬仗。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指挥中心旁边临时开辟的分析室里，灯火通明，烟雾缭绕（虽然抽烟被明令禁止，但这会儿也没人管了）。一群各个领域的顶尖脑子凑在一起，吵得面红耳赤。
搞地质的老学究拍着桌子，坚持认为那是一种超大型的、未知的地幔柱活动，所谓的“呼吸”是能量周期性释放，“编码”是某种复杂的流体力学震荡。
物理那边的年轻博士则激动地画着白板，推测那可能是一个天然的、基于某种未知物理效应的巨型能量核心，甚至扯到了什么“真空零点能”。
生命科学的专家们则脑洞更大，认为南极冰下可能存在着一个与地表生命完全不同的、基于硅基或者其他未知化学形式的“暗生物圈”，那声音是它们的集体意识或者某种信息素交流。
苏浅夏听着，记着，脑子飞快地转。每一种假设都有点道理，但又都漏洞百出，无法完美解释所有现象，尤其是那诡异的“编码”。
她更倾向于一种混合的、或者说更超越的猜想——那或许不是单纯的地质现象，也不是他们能理解的碳基生命。它可能是一种……星球尺度的生命形态？或者某种他们无法定义的“存在”？它的“深眠”和“循环”，是以百万年、千万年为单位，人类文明在它面前，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所谓的“唤醒”，可能根本不是针对他们这些“蜉蝣”的指令，而是它自身宏大周期的一个节点临近？
如果真是这样，那“代价”就太可怕了。唤醒一个星球级别的存在，需要什么样的能量？会对现在这个脆弱的冰封世界造成什么影响？他们这些依附在星球表面的“蜉蝣”，会不会在对方一个无意识的“翻身”中，就灰飞烟灭？
她把自己的想法，带着几分迟疑，在小组讨论中提了出来。
一时间，分析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过于宏大的猜想震住了。
“星……星球生命？”一个老研究员张大了嘴巴，“小苏，你这……比神话还神话啊！”
“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勉强把‘深眠’、‘循环’、‘唤醒’这几个词串起来的假设，不是吗？”苏浅夏据理力争，“而且，它能解释为什么其能量等级如此之高，为什么其‘呼吸’韵律如此稳定而漫长，为什么我们对它的编码完全无法理解——因为我们的文明尺度，跟它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争论更加激烈了。
就在这时，破译组那边又传来了新的、依旧零碎但至关重要的信息。他们在更深的信号层里，识别出了两个新的、反复出现的“意象”，或者说“符号”——经过多种古文字和象征符号库的模糊匹配，这两个符号最接近的释义是：
【……摇篮……】
【……守护者……？……】
摇篮？守护者？
分析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摇篮……指的是什么？地球本身？还是……人类文明？
守护者……谁守护谁？地底下的存在，是摇篮的守护者？还是……他们这些幸存者，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守护某种东西的……代价？
信息越多，谜团越大，那种令人窒息的未知感也越发沉重。
林征站在分析室门口，听着里面的争论，看着白板上那些疯狂而混乱的猜想和符号，眉头紧锁。
唤醒？代价？摇篮？守护者？
地底的回音，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抛出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惊心动魄的谜题。
他们以为自己是末日后的幸存者，是文明最后的火种。
可现在，他们可能只是舞台上的演员，而真正的剧本，却掌握在一位沉睡于舞台之下、他们连理解都做不到的“导演”手中。
无人机传回的最后一批数据显示，冰下空洞的热源活动，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速度……增强。
那低沉的“呼吸”声，在监测频道里，也仿佛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丝。
“它……”苏浅夏看着最新的数据曲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不是……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