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的天,总算放晴了几日,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湿气。安王府内,沈清弦的精神头似乎也随着天气好转了些许,虽仍不时犯恶心,但至少能在萧执的搀扶下,在庭院里慢慢走上小半圈了。
这日午后,她正靠在水榭的美人靠上,看着小丫鬟们采集桂花,准备制作凝香馆新一批的“金桂凝露”。林婉儿拿着一封刚到的信,步履轻快地走来。
“姐姐,江南来信了,是顾公子和苏姑娘联名的。”林婉儿将信递上,脸上带着笑意,“信上说,‘金缕玉光缎’的固色难题已经攻克,严格按照新法子织出的第一批样品,色泽流转比预想的还要好,正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沈清弦接过信,仔细看着上面顾清源工整中带着几分兴奋的字迹和苏姑娘在一旁娟秀的补充说明,唇角微微扬起:“他们二人,倒是配合得愈发默契了。”她将信递给也凑过来看的萧执,“执之你看,顾清源在信末还提了句,苏姑娘为了调试染料,连续几晚都只歇息两三个时辰,人都清减了。”
萧执快速浏览信件,目光在最后一行停顿,挑眉道:“这小子,倒是学会拐着弯心疼人了。”他将信折好,放回沈清弦手中,语气带着几分满意,“能独当一面,又能体恤同伴,是个可造之材。等他们从江南回来,也该论功行赏了。”
沈清弦含笑点头,心思却转到了别处:“样品一到,暗香阁和玉颜斋的‘金秋献瑞’系列便可正式筹备上市了。婉儿,之前让你去永昌侯府,契书之事如何了?”
林婉儿忙回道:“侯夫人爽快得很,几乎是立刻就签了字,还再三表示,日后唯王妃马首是瞻。咱们提供给她的那几款中端料子,她已命人加紧赶制成衣,说是要借着‘金秋献瑞’的东风,一起推出,打响‘优选坊’的名头。”
“她是个聪明人。”沈清弦淡淡道,“知道如今跟着谁才有肉吃。如此一来,中低端市场有‘优选坊’把控,高端市场有我们的限量系列,靖南王府想靠仿制和价格战搅浑水,怕是难了。”
正说着,她忽然又觉一阵烦恶涌上,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口。
萧执立刻挥手让采集桂花的丫鬟们退远些,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的薄荷混合着淡淡药草香气弥漫开来。“闻闻这个,张太医新配的,说能缓解恶心。”他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沈清弦依言深吸了几口,那清凉的气息确实压下了些许不适。她靠回椅背,微微喘息,苦笑道:“这孩子,真是来磨我的。”
萧执蹲下身,与她平视,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深沉:“辛苦你了,清弦。”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等这孩子出生,我定要好生教训他,竟让他娘亲受这般苦楚。”
沈清弦被他这难得的孩子气话语逗得一笑,心头那点烦闷也散了些:“胡说什么,他哪里听得懂。”她反手握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执之在身边,再辛苦也值得。”
阳光透过水榭的雕花隔扇,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馨静谧。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墨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榭外,他没有立即上前,只远远站着。
萧执察觉到,轻轻拍了拍沈清弦的手背,起身走了过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萧执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回到沈清弦身边,语气尽量平和,但眼底的冷意却掩饰不住:“墨羽查到,靖南王世子那几个表兄弟,这几日与漕帮的一个小头目接触频繁。”
沈清弦眸光一凝:“漕帮?他们想从运输上做文章?”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靖南王府的手,伸得比她想的还要长,还要下作。
“怕是如此。”萧执冷声道,“咱们从江南运回的‘金缕玉光缎’样品,以及后续的大批原料,都要走漕运。若是他们在途中使绊子,延误了工期,或是毁了货物…”
后果不堪设想。“金秋献瑞”系列主打的就是时效和稀缺,一旦延误,前期所有的造势都将大打折扣,更是给了那些仿制品可乘之机。
沈清弦沉默片刻,指尖在美人靠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萧执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决策。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冷静:“既然他们想玩阴的,那我们也不必客气。执之,墨韵斋可能查到那位漕帮小头目的底细?比如,他有什么嗜好,或者…有什么把柄?”
萧执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唇角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我这就让墨羽去查。”
“不仅要查,”沈清弦补充道,“还要‘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动作更快些,更明显些。我们才好…人赃并获,永绝后患。”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伐决断。
萧执看着她,眼中满是激赏。他的王妃,从来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的娇花,而是能与她并肩作战,甚至时常为他指引方向的谋士与爱人。
“好。”他应得干脆,“此事我来安排,你安心养胎,不必再为此费神。”
沈清弦点点头,她知道萧执手下墨韵斋的能力,对付一个漕帮小头目绰绰有余。她重新靠回软垫,目光投向远处湛蓝的天空,心中却已开始盘算后续的应对。资本市场的风云诡谲她尚且不惧,何况这古代的权力与江湖纠葛?只是,如今她有了更重要的牵挂,行事需得更缜密,更稳妥。
---
江南,安家工坊分号后院。
夜色渐深,苏姑娘房间的灯还亮着。她坐在窗边,就着烛光,仔细修补着一幅因为染料滴落而稍有瑕疵的“金缕玉光缎”试样纹样图。顾清源送给她的那支紫毫笔握在手中,下笔愈发流畅精准。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苏姑娘,歇下了吗?”是顾清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姑娘忙放下笔,起身开门。顾清源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羹:“见你晚间没用什么,厨房熬了百合莲子羹,清甜安神,你用些再睡吧。”
“有劳顾公子。”苏姑娘接过瓷碗,指尖相触,两人都微微一顿。苏姑娘垂下眼帘,“公子也早些歇息,连日操劳…”
“我无妨。”顾清源看着她烛光下清丽的侧脸,和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头微软,“纹样明日再修也不迟,身子要紧。”
苏姑娘轻轻“嗯”了一声,捧着温热的碗,心底也泛起暖意。这些日子,他虽醉心技艺,对她的照顾却细致入微,从饮食到起居,都默默安排妥当。
“顾公子,”她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道,“我今日核对账目时发现,之前试织损耗的金线,比预估多出一成有余,虽王妃说不计成本,但我们是否该想想节流之法?毕竟工坊长远经营,成本控制亦是关键。”
顾清源闻言,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露出赞赏之色:“苏姑娘心思缜密,所言极是。此事我已在琢磨,或许可以从改善织机投梭的力道入手,减少金线在织造过程中的意外断裂。明日我们可一同试试。”
“好。”苏姑娘点头,眼中也浮现出跃跃欲试的光芒。能与他在技艺上共同精进,是她觉得最充实快乐的时刻。
顾清源看着她眼中重新焕发的神采,心下安定,温声道:“那…你趁热用羹,早些休息。”说罢,才转身离去。
苏姑娘站在门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许久,才端着那碗犹带余温的羹汤,慢慢走回房内。
---
京城,安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萧执听完墨羽的详细禀报,冷笑一声:“嗜赌,还好男风,家里藏着个从南风馆赎出来的小倌…真是满身窟窿。既然他们自己把刀递过来,我们岂有不接之理?”
墨羽垂首:“属下已安排人手,明日那漕帮小头目常去的赌坊,会有人与他‘偶遇’,引他入局。他欠下的印子钱,也有人愿意‘慷慨’解囊,只需他行个方便。”
“做得干净些。”萧执吩咐,“不仅要拿到他应下此事的把柄,最好还能牵扯出背后指使的靖南王府之人。”
“属下明白。”
墨羽领命退下。萧执揉了揉眉心,起身向内室走去。沈清弦已经睡下,呼吸均匀,只是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轻轻上床,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小腹。
沈清弦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喃喃低语了一句:“执之…”
“我在。”萧执低声应道,将她搂得更紧,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吻,“睡吧,一切有我。”
窗外,月朗星稀,秋夜正长。一场针对漕运的风波正在暗处酝酿,而安王府的应对,也已悄然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