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鹏举登门“请罪”被婉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金陵特定的圈子里传开。萧执并未刻意散布,但听风阁和墨韵斋在暗处稍加引导,这消息便精准地传到了那些与万源丝行、与魏谦利益攸关的商户耳中。
一时间,暗流汹涌。
几家原本与万源丝行合作紧密、也曾或多或少参与过排挤其他商号的中小丝行东家,开始坐立不安。他们摸不清安王府的态度,更害怕成为下一个被清算的对象。有人开始悄悄减少与万源的订单,有人则暗中派人打听锦华庄“流光锦”工坊的招工和原料需求,试图寻找新的出路。
而此刻的安王府别院,却是一片外松内紧的平静。
书房内,萧执正听着巽风的汇报。
“……消息传开后,已有三家丝行东家暗中联系了苏万程,表示愿意以更优惠的价格提供上等生丝,只求能在‘流光锦’工坊的供应链中占得一席之地。”巽风低声道,“苏万程按王爷吩咐,并未立刻答应,只说要考察其丝料品质和供应能力。”
“嗯,吊着他们。”萧执指尖轻敲桌面,“让他们急一急,才能掏出更多诚意。魏谦那边有何反应?”
“魏谦似乎稳坐钓鱼台,并未有明显动作。但听风阁查到,他前日秘密会见了盐漕总督庞敬,具体内容不详。另外,李茂才近日与庞敬手下那位姓王的属官走动更加频繁。”
萧执眼神微冷:“看来,他们是打算从官面上给我们制造麻烦。‘流光锦’工坊动土在即,所需的一应官批文书,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翻阅账册的沈清弦抬起头,接口道:“不仅如此。我昨日收到陆明远从杭州传来的消息,工坊新建,需要大量优质生丝,他按计划向几家之前联络过的丝行下单,但对方均以‘货源紧张’为由,婉拒了大额长期订单。看来,魏谦是想在原料上卡我们的脖子。”
这倒是个新情况。萧执看向她:“杭州那边也动手了?”
“嗯。”沈清弦合上账册,走到他身边,“动作很快,也很隐蔽。若非陆明远机警,多方打听,恐怕一时还察觉不到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萧执沉吟片刻,冷笑道:“双管齐下,官面掣肘,原料断供。魏谦这是想让我们在金陵寸步难行。”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沈清弦蹙眉。官场和商业渠道同时被扼制,确实棘手。
萧执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草木,语气沉稳:“官场的事,我来周旋。江宁织造和两江总督即便不明确支持,只要不公然偏袒魏谦,我们便有运作空间。至于原料……”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清弦身上,带着信任与期待:“清弦,这或许正是我们整合江南丝行,建立自己稳定供应链的好机会。”
沈清弦眼中光芒一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魏谦利用万源丝行垄断渠道,打压异己,早已引起许多丝农和小丝行的不满。如今他主动收紧供应,等于将这些人推到了对立面。
“我明白了。”沈清弦唇角微扬,露出属于资本女王的锐利笑容,“他越是封锁,我们越要敞开大门。不仅要接纳那些主动投诚的,更要主动出击,寻找那些被万源压榨已久、有实力却无门路的优质丝源。”
她脑中迅速盘算起来:“苏万程联络的那些丝农和小商号是其一。另外,我记得之前查看江南物产志,湖州南浔、嘉兴王店等地,亦有不少品质上乘的丝源,或许可以派人前去接洽。”
“此事你可全权负责。”萧执走回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调动。听风阁和墨韵斋的资源,随你取用。”
“好。”沈清弦点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心中底气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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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沈清弦变得异常忙碌。
她首先与苏万程深谈了一次,将整合丝源、建立稳定供应链的计划和盘托出。苏万程听闻,激动不已,这不仅是解决眼前原料困境之法,更是壮大自身、乃至改变江南丝绸行业格局的良机!他立刻表示将动用全部人脉,全力配合。
同时,沈清弦通过墨韵斋的渠道,以“探讨江南丝业发展”为由,邀请了几位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声望、且对魏谦等人行事作风不满的文人士子,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文会。席间,她并未直接提及商业之争,而是从“物阜民丰”、“商贸畅通乃国本”等角度切入,畅谈了一番商业之道与民生之要,其见解之深刻、气度之从容,令在场士子皆为之折服。
文会之后,几位士子在其交往的圈子中,不免对安王妃赞誉有加,无形中提升了安王府在江南文人心中的形象,也为后续可能需要的舆论支持埋下了伏笔。
暗地里,听风阁的人手则分批前往湖州、嘉兴等地,暗中考察当地丝源,并与一些有实力的丝户接触。
然而,魏谦那边的反击也如期而至。
这日,苏万程匆匆来到别院,脸色不太好看:“王妃,工坊动土的官批文书,被卡住了。”
“哦?以何理由?”沈清弦并不意外,平静地问道。
“说是……用地规划有些细节需重新核实,且临近运河,需征得漕运司同意,流程繁琐,需些时日。”苏万程愤愤道,“这分明是故意刁难!以往类似工坊,何须漕运司同意?”
“意料之中。”沈清弦淡淡道,“可知具体是何人在其中作梗?”
“是府衙的一位姓赵的通判,据说是庞总督的门生。”苏万程压低声音,“属下打听到,是魏谦打了招呼。”
“知道了。”沈清弦神色不变,“此事我会告知王爷。苏东家不必忧心,工坊筹备照常进行,官批文书,自有王爷去疏通。”
送走苏万程,沈清弦眉宇间才染上一丝凝重。官场上的明枪暗箭,确实比商业竞争更让人憋闷。
晚膳时,她将此事告知萧执。
萧执听后,只是挑了挑眉,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蒸鲥鱼,语气平淡:“一个通判而已,跳梁小丑。明日我亲自去府衙走一趟。”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沈清弦知道,他这一去,必然不会只是“走一趟”那么简单。
果然,翌日傍晚,萧执回府时,身后跟着的侍卫手中,赫然拿着盖齐了官印的工坊批文。
“这么快?”沈清弦有些惊讶。
萧执脱下外袍,递给她,唇角噙着一丝冷意:“我与那赵通判‘聊’了聊他那位在老家强买民田、纵奴行凶的舅兄,又‘偶然’提及他去年经手的一笔账目似乎有些不清不楚。他便很痛快地盖了印,连漕运司那边,他也主动承诺会去协调。”
沈清弦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手段,简单,粗暴,却有效。在绝对的权势和对方切实的把柄面前,任何刁难都显得苍白无力。
“看来,魏谦想用官场手段压制我们,是打错了算盘。”沈清弦将批文收好,心情舒畅。
“他低估了我们在京城的根基,也高估了那些地方官吏对他的‘忠诚’。”萧执揽住她的腰,低声道,“在足够的利益或威胁面前,所谓的联盟,不堪一击。”
解决了官批问题,“流光锦”工坊的筹建再无阻碍,正式开始动土。而沈清弦整合丝源的计划,也在稳步推进。听风阁从湖州传回消息,已与几家品质优良的丝户初步达成合作意向。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朝着有利方向发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之前主动向苏万程示好、愿意提供生丝的那三家丝行,几乎在同一时间,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意外”。一家仓库莫名失火,损失了一批存货;一家运送丝料的船队在运河上被漕帮以“查验”为由扣留,耽搁了行程;还有一家则被税务司找上门,要求查核近三年的账目。
消息传到沈清弦耳中时,她正在查看新送来的丝料样本。她放下手中的样本,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魏谦这是恼羞成怒,开始用更卑劣的手段,杀鸡儆猴了。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我们斗到底了。”沈清弦对身旁的萧执道。
萧执眸中寒光凛冽:“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慌了。既然他先坏了规矩,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他看向沈清弦:“清弦,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
沈清弦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她知道,萧执指的是那份关于向皇帝献上玉颜斋等三处产业干股的奏章。是时候,给魏谦和他背后的人,再加一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