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渊的加入,如同给安王府在金陵的运作注入了一股活水。他熟悉本地人情世故,处事圆融而不失原则,不过几日功夫,便将王府与苏万程等合作商户之间的联络协调、以及与部分中立官员的往来应酬打理得井井有条,极大地减轻了沈清弦和萧执的负担。
这日,俞文渊向沈清弦汇报完与几家新丝行的接洽情况后,略作迟疑,又道:“夫人,属下近日在外奔走,隐约听闻一些风声……似乎有人在暗中打听我们工坊招募匠人的标准,尤其是对核心织造工艺感兴趣的匠人,更是多方探听。”
沈清弦正在核对一份玉颜斋新季香露的江南推广计划,闻言笔尖一顿,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还是冲着工坊来的。看来魏谦是铁了心要从内部瓦解我们。”
“夫人明鉴。”俞文渊沉声道,“属下已暗中提醒苏东家和陆管事,在匠人招募和工艺保密上需更加谨慎。另外,属下斗胆,向夫人举荐一人,或可协助管理工坊日常庶务,并留意内部动向。”
“哦?何人?”沈清弦颇有兴趣地问道。
“是属下的表妹,姓苏,名芷兰。”俞文渊道,“她早年丧夫,一直寡居在杭州娘家,帮着打理过家中庶务,为人细心谨慎,识文断字,对织造之事也略通一二。若能得用,可让她以女管事的名义进入工坊,协助管理女工和物料,也能多一双眼睛。”
沈清弦沉吟片刻。工坊内部确实需要更细致的管理,尤其是女工和日常琐事,有个细心的女子负责更为妥当。俞文渊此举,既是举荐人才,也未尝没有为亲戚谋个前程的意思,倒也合情合理。
“既然是你举荐,想必是可靠的。”沈清弦点头,“你让她过来一趟,我见见再说。”
“是,谢夫人!”俞文渊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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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一位身着素雅青衣、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被引到沈清弦面前。她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沉静,行动举止落落大方,见到沈清弦,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民妇苏芷兰,参见淑慧夫人。”
“苏娘子不必多礼,请坐。”沈清弦温和地打量着她。这苏芷兰气质沉稳,眼神清明,不似寻常内宅妇人,倒让沈清弦生出几分好感。
沈清弦问了她一些关于织造流程、物料管理以及如何约束女工的问题,苏芷兰对答如流,条理清晰,甚至还能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虽不算惊艳,但胜在踏实细致。
“听闻苏娘子曾协助打理家中庶务?”沈清弦又问。
苏芷兰微微垂首,声音平和:“回夫人,先夫在世时,家中经营着一间小绣庄,民妇曾帮着管理过账目和绣娘。后来……先夫病故,绣庄难以维持,便盘了出去。民妇便回了娘家兄长处栖身。”
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沈清弦心中有了计较。此女经历坎坷,却并未消沉,反而显得更加坚韧懂事,且确实有些能力。让她去管理工坊庶务,监管女工,应是合适。
“俞先生举荐你来协助管理工坊日常。”沈清弦开口道,“我欲在工坊设一内务管事,主要负责女工调度、物料领取登记、以及工坊内部的日常杂务,你可愿意担此责任?”
苏芷兰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激动,连忙起身再次福礼:“民妇愿意!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夫人信任!”
“好。”沈清弦微笑,“那你便准备一下,明日让俞先生带你去工坊找陆管事,他会为你安排。工钱待遇,按王府二等管事例。”
“谢夫人!”苏芷兰声音微颤,显然对这个机会极为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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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苏芷兰的事,沈清弦回到内院,萧执正拿着一个木制的小马逗弄萧煜。小家伙已经能扶着东西站稳,对着摇晃的小马咯咯直笑,伸手去抓。
“忙完了?”萧执见她进来,将儿子抱起来,小家伙立刻转向母亲,张开小手。
沈清弦接过儿子,在他嫩滑的小脸上亲了亲,才对萧执道:“俞文渊举荐了他的表妹苏芷兰,我看着人还算稳妥,便让她去工坊做个内务管事,帮着打理庶务,也能多留意下内部动静。”
萧执点头:“你决定便好。俞文渊此人,可用,但亦需观察。他举荐亲戚,虽有私心,却也人之常情,只要差事办得好,无妨。”
“我明白。”沈清弦抱着儿子在榻上坐下,“工坊那边有陆明远和苏万程盯着,如今又多了俞文渊和苏芷兰,明暗两道防线,应当能稳妥些。只是不知魏谦会使什么手段,总是防不胜防。”
萧执走到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若敢伸手,必斩其爪牙。”他顿了顿,低声道,“今日收到京中消息,皇兄对江南盐漕积弊似有察觉,已暗中派人南下查访。”
沈清弦心中一凛:“看来,朝廷要对江南动手了?”
“未必是全面动手,但至少是个信号。”萧执目光深邃,“庞敬和魏谦的好日子,恐怕不长了。我们需在此之前,牢牢站稳脚跟,并掌握更多主动权。”
这话让沈清弦精神一振。若朝廷真有整顿江南之意,那他们现在与魏谦等人的斗争,便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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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金陵表面一片平静。“流光锦”工坊的建设已全部完工,织机安装调试完毕,来自京城的核心匠人带着部分挑选出来的本地学徒,开始了紧张的试产前培训。苏芷兰也很快进入了角色,将女工管理和物料登记等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她为人谦和细心,颇得工坊上下人缘。
俞文渊则充分发挥其长袖善舞的特长,不仅将王府与各方的外部关系打理得妥帖,还利用其旧日人脉,为“流光锦”潜在的下游销售渠道铺路搭桥。他甚至牵线,让苏万程结识了一位专做海外贸易的福建大商贾,对方对“流光锦”表现出浓厚兴趣,有意批量订购,销往南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沈清弦体内那洼灵蕴露,却在这看似平静的氛围中,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悸动,仿佛在警示着什么。这感觉并不强烈,却让她无法完全安心。
这日傍晚,她与萧执在院中纳凉。萧煜已被乳母抱去睡了。晚风带着荷塘的清香,拂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工坊试产,定在三日后。”沈清弦靠在萧执肩头,轻声道,“不知为何,越临近,心里反而越有些不安。”
萧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担心魏谦会使坏?”
“嗯。”沈清弦点头,“他沉寂了这些时日,绝不可能毫无动作。俞文渊和苏芷兰那边,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但越是如此,越让人放心不下。”
萧执沉吟道:“我已让听风阁加派人手,日夜监控魏谦、庞敬以及他们手下关键人物的动向。韩冲那边也盯着漕帮的动静。一旦他们有异动,我们必能第一时间知晓。”
他低头看着沈清弦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心疼地紧了紧手臂:“别想太多,万事有我。你近日劳心劳力,都清减了。”
沈清弦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心中稍安,将脸埋在他颈窝,闷声道:“许是天气热,有些倦怠。”
萧执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孩子:“等工坊试产顺利过后,我带你和煜儿去西湖别院住几日,好好歇歇。”
“好。”沈清弦闭上眼,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灵蕴露在她体内缓缓流转,平复着她隐隐躁动的心绪。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针对“流光锦”工坊的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已然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然伸出了触角。谁也没有注意到,工坊新招募的一名负责染料调配的年轻学徒,在领取一批珍贵矿物染料时,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慌乱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