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故事最小的小人物之一,上访人陈一根,又一次失望了。岗万里在一通不合时宜的操作之后,被早已准备好的几个警察撂倒在地,戴上手铐,拉走了。而亲切救护手下的田知县也借故离开了,前来接自己回美镇的杨俊力受了伤,陈三怪根本没有搭理杨俊力的电话,也更没有来照个面。本来热闹的田知县接访室很快便清静了下来,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打扫起卫生来了。陈一根长叹一声,把自己好不容易排的那个“7号”字条给叠放起来,装进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免费发放的广告袋子内,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他想,或许下一次自己可以抵个赖,就说这一次自己排了个“7号”,还没有接待呢。
陈一根一想到下一次还要来,急忙把脸上的肉皮拉开了,努力挤出几丝难看的笑意来,对着正在打扫卫生的几个年轻工作人员说:“孩、妮,下一次别把叔给忘记了,啊,叔排的是7号,7号,你看看,要不是那个莽撞的男人冲进来,打乱了田知县的规划,我的事也就解决了,也不用再来麻烦你们了。我的事要是圆满解决了,我请你们吃烩面……”
陈一根絮叨着,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坚毅,更不要说什么智慧了,或许,底层人的坚毅与智慧,只能是对待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借以生存的手中的瓦刀与砖头瓦块等等,而不可能表现在与官府的沟通上,因为在他们的心里,自己就是那种受制于劳心者的劳力者,数百年不变,数千年不变,甚至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真理面前,人人分层而平等之,同样是真理衍生出来的真理们、真理群、真理团体,天经地义地告诉我们一个祖师爷级别的真理,小叫花子和小目标之间,从来不存在相同的真理。
田知县走了,裴主任也去送杨俊力治疗去了,老虎都不在的时候,这些小猴子们也就变了脸色,一个个愤怒地说着:“走,走,走,老陈,整个杏花村果树赔偿的,有十好几户呢,人家一棵果树三百块钱,早已放到金行里勃儿子去了,就你一家亏,非要三千不行?”
一个不大的小女孩也使劲地往陈一根脚下戳着湿拖把,嘴里恶毒地骂着:“咱这田城的营商环境,都是被一些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给破坏殆尽了,人家不是不愿意到咱田城来投资,叫谁谁不害怕啊?一个个狮子大张口的,恨不得把人家的骨头渣子都吃下去,挪挪,挪挪,没看到我在拖地吗?”
另一个男孩子笑开了,说:“小玉,你的水平挺高的嘛,要不,咱们信访办公室开一个上访人员学习班,你当教授。呵呵,不仅仅要给老陈这样的法盲讲,还要对那些人五人六的官员们讲,老陈,最多算是个窃钩者,王喜、李香云那号货色,才是窃珠者呢,随便一伸手,百儿八十万就到手了。呵呵,小玉,你知道李香云是咋死的吗?哥告诉你,美死的,你,想不想美……”
陈一根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又长叹一声,便走出田知县信访接待室的大门,来到了街面上。猛然,他在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抬头看了看天,和往常他见到的天,根本不是一个样儿,他感觉到那天,不仅被三股灰白而神秘的东西给齐齐地分成了三个三角状,填充进黑、红、蓝三种不同的颜色,是那种纯粹的颜色,没有一点杂质的纯粹的颜色,而且是分了许多层的纯粹的颜色,如同粘稠到饱满欲滴的颜料,随时都有可能把整个田城上空的天,给流淌下来不一样可。
然而,街道上的人们,早已对这种科学解释得清清楚楚的所谓的灵异事件司空见惯了,他们甚至感觉到,田城,是这个国度,这个世道上最好的田城,不然的话,这么多灵瑞之祥兆,会临到田城的上空?陈一根只知道种树,只懂树,他甚至能听出树的喜怒哀乐来,而对于所谓的科学与迷信,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觉得,那是当官的和读书人的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陈一根决定加快脚步往汽车站走时,蝴蝶的翅膀再一次扇动起来,也救了他一命。原来,从田城第一医院匆匆而出的皇甫军,也就是江湖上人称老日的那个贩卖树木的汉子,却一眼便看见了曾经的树贩子伙计陈一根,大笑一声:“老陈,今天哥干了一件大事,快意,快意。走,咱哥俩喝一杯去。”
站在田城落子岭宾馆窗户前的陈建斌同样激动着,说:“大哥,快合到一起了,快合到一起了,里面,有东西,有东西,好像……”
田无知坐在那里,没有动,对于这种天意,他表现出异常的冷静,只是说了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走的总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