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晨雾,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一层凄迷的金红色。一艘伤痕累累的快艇,如同离群的孤雁,在浩渺的烟波中奋力前行,尾部拖出一道渐渐淡去的白色浪痕。艇上,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柳晴跪在船舱底部,紧紧抱着龙昊毫无生气的身体。他面如金纸,嘴唇泛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不祥的嘶鸣。后心处,那个漆黑的掌印如同恶毒的烙印,边缘肿胀发亮,散发着阴寒的死气,即便隔着衣衫,也能感到刺骨的冰凉。幽冥左使临死反扑的“幽冥血煞掌”,几乎震碎了他的心脉,蚀骨的阴毒真气正疯狂蚕食着他最后的生机。喂下的“九转还魂丹”药力化开,如同投入冰窟的一点火星,勉强护住了他一丝心脉不断,但面对如此重创,效果亦是有限,只能延缓,难以逆转。
柳晴的泪水早已流干,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悲恸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执念。她撕下自己内衫最干净的布料,蘸着冰冷的湖水,一遍遍擦拭龙昊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冰碴的黑血。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自己的伤势也不轻,左臂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体内真气因过度催动定星盘而近乎枯竭。但此刻,她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全部的心神都系在怀中这具逐渐冰冷的躯体上。
“龙大哥……坚持住……求你……坚持住……”她声音嘶哑,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怀中的定星盘依旧温热,但那温暖却无法驱散龙昊体内的严寒。她尝试着再次引导那微弱的星辉之气渡入他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与那盘踞的幽冥煞气相抗衡,反而差点被阴寒之气反噬。
船尾,洛惊云持枪而立,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黑衣上的血迹已凝成暗褐色,他脸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他那石破天惊的一枪虽重创乃至可能击杀了幽冥左使,但对方临死前的反扑也让他付出了代价。他深邃冰冷的目光扫过湖面,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追兵,偶尔回望舱内时,那万年不变的冰封眼神中,也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波动。他与龙昊、柳晴并非同道,但方才并肩死战,某种意义上的袍泽之情,以及龙昊最后舍身救柳晴、重创幽冥的悍勇,让他无法就此袖手旁观。
快艇是夺自四海帮的,燃油即将耗尽,方向也只能凭感觉朝着远离君山岛的西方盲目行驶。前途茫茫,后有追兵,龙昊命悬一线,柳晴濒临崩溃。绝境,真正的绝境。
“必须……必须找个地方靠岸……龙大哥需要……需要真正的救治……”柳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洛惊云,声音带着绝望的祈求。她知道,单凭她和这艘破船,龙昊撑不了多久。
洛惊云沉默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湖岸线。雾气渐散,远处湖岸山峦起伏,人烟稀少。“四海帮和‘神殿’的眼线必定遍布水陆要道。寻常村镇,去不得。”他声音冰冷,却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那……那怎么办?”柳晴的心沉入谷底。
就在这时,洛惊云的目光定格在远处一处看似荒芜、芦苇丛生的湖湾。那里地势隐蔽,似乎有废弃的渔村痕迹。“去那边。暂时躲避,再从长计议。”他言简意赅,操控快艇,改变方向,向着那片芦苇荡驶去。
快艇悄无声息地滑入茂密的芦苇丛中,隐藏起来。洛惊云率先跃上岸,仔细探查一番,确认暂时安全后,才示意柳晴将龙昊带上来。
这是一处早已废弃的破败渔村,几间茅屋坍塌大半,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木头和鱼腥味。柳晴和洛惊云合力,将龙昊抬进一间相对完好的、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破屋中,用干燥的芦苇铺了一张简陋的床铺。
安顿好龙昊,柳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她强撑着,再次检查龙昊的伤势,情况比在船上时更糟,他的体温在持续下降,气息愈发微弱。
“洛公子……”柳晴看向洛惊云,眼中是最后的希望,“你……你可有办法?或者……可知这附近,有何隐世名医?”她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洛惊云能救他们离开已是仁至义尽。
洛惊云看着龙昊垂死的模样,眉头微蹙。他走到龙昊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其腕脉上。一股冰冷但精纯无比的真气探入,仔细探查。片刻后,他收回手,脸色凝重:“幽冥血煞,蚀心断脉。丹药吊命,已是极限。寻常医术,无用。”
柳晴闻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除非……”洛惊云顿了顿,看向柳晴,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定星盘上,“……以至阳至纯之本源真气,辅以特殊法门,或可驱散阴毒,续接心脉。”
柳晴猛地抬头:“本源真气?特殊法门?哪里可寻?”
洛惊云目光深邃:“有两个地方,或有一线生机。其一,嵩山少林,达摩院首座慧明禅师,其所修‘易筋经’内力至阳至纯,或可一试。其二……”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洛家秘传‘冰心续脉丹’,配合我洛家独门‘玄冰真气’,以极寒导引极阳,或有奇效。但此法凶险,稍有不慎,两人皆亡。”
少林远在千里之外,龙昊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剩下洛家。
柳晴瞬间明白了洛惊云的暗示。她看着洛惊云冰冷的脸庞,心中天人交战。洛家神秘莫测,与龙昊非亲非故,洛惊云出手相救已是破例,如何肯再动用家族秘药和秘法?这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洛公子……需要我……付出什么?”柳晴声音颤抖,但眼神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洛惊云看着柳晴眼中那股为救龙昊不惜一切的决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洛家不涉江湖纷争。救他,于我洛家无益,反可能引火烧身。”
柳晴的心沉了下去。
“但,”洛惊云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射向柳晴,“你怀中之物,与‘星门’有关。洛家先祖,曾欠下守护‘星门’一脉一个人情。此人情,或许可抵一次破例。”
定星盘!又是定星盘!柳晴紧紧握住它,感受着那份沉重。这不仅是希望,也是无尽的麻烦和责任的象征。
“我如何能信你?”柳晴直视洛惊云,她必须为龙大哥争取最可靠的生机。
洛惊云冷笑一声:“你可以不信。带着他,离开。或者,赌一次。”他的态度冷漠而直接,将选择权交给了柳晴。
破屋内陷入死寂,只有龙昊微弱的呼吸声和芦苇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龙昊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逝。
柳晴看着龙昊苍白的面容,想起他一次次舍身相救,想起他亦师亦友的教导,想起他未竟的志愿……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好!我信你!请洛公子施以援手!此恩此情,柳晴永世不忘!定星盘之事,只要不违背龙大哥意愿和正道公义,洛家但有所问,我知无不言!”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承诺。
洛惊云深深看了柳晴一眼,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更多东西。最终,他点了点头:“记住你的话。”他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寒玉盒。打开盒盖,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弥漫开来,盒内衬着冰蚕丝,居中嵌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淡蓝、表面有冰晶纹路的丹药,正是“冰心续脉丹”。
“此丹性极寒,需以特殊手法化开,辅以真气导引,过程痛苦异常,你需护住他主要经脉,承受部分寒毒反噬。”洛惊云语气凝重,开始详细交代施救步骤和注意事项。此法凶险,不仅对龙昊是生死考验,对施救者和护法者亦是极大的负担。
柳晴凝神静听,将每一个字牢记于心。她知道,这将是她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场守护。
准备就绪,洛惊云让柳晴将龙昊扶起,盘坐于芦苇铺上。他自身也盘坐于龙昊身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掌心缓缓贴上龙昊后心伤处周围。一股冰冷刺骨、却异常精纯凝练的真气,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注入龙昊体内。
柳晴则坐在龙昊身前,双手紧握他冰冷的双手,将自己的微薄真气和那丝星辉之气缓缓渡入,护住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同时紧守灵台,准备承受可能到来的冲击。
洛惊云的“玄冰真气”一进入龙昊体内,便与那盘踞的“幽冥血煞”发生了剧烈的冲突!龙昊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柳晴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极寒之力在龙昊经脉中疯狂交锋、撕扯,如同冰龙与毒蟒的搏杀!
洛惊云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操控着玄冰真气,小心翼翼地将“冰心续脉丹”的药力化开,引导其融入龙昊近乎枯竭的经脉,一边压制幽冥煞气,一边尝试修复受损的心脉。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内力,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加速龙昊的死亡。
柳晴紧咬牙关,承受着透过龙昊身体传来的阵阵阴寒反噬,只觉得自身血液都快要冻结,但她死死坚持着,将全部意志都集中在守护龙昊心脉之上。怀中的定星盘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决心,散发出更加温润的光芒,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精神。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破屋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整整一天一夜,洛惊云和柳晴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两尊石像。洛惊云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不稳。柳晴更是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支撑。
直到第二日黎明,第一缕阳光照进破屋时,洛惊云终于缓缓收功,身体微微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消耗巨大。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
柳晴连忙看向龙昊。只见他脸上的死灰色淡去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后心那个漆黑掌印的颜色也变浅了些许,不再散发那么浓烈的死气。
“暂时……稳住了。”洛惊云声音沙哑,“幽冥煞气已被压制驱散大半,心脉续接了三成。但能否醒来,能恢复几成,看他造化,也需后续调理。”他看了一眼近乎虚脱的柳晴,“你……还好吧?”
柳晴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只是感激地看着洛惊云。
“此地不宜久留。”洛惊云站起身,“四海帮的人迟早会搜到这里。我必须立刻返回洛家,此处动静,恐已引起家族注意。你们……好自为之。”他言下之意,能做的他已经做了,接下来要靠他们自己了。
柳晴挣扎着起身,对洛惊云深深一拜:“洛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洛惊云摆了摆手,留下一些清水和干粮,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龙昊,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芦苇丛中,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破屋内,只剩下柳晴和昏迷的龙昊。阳光透过破洞照射进来,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龙昊重伤未愈,强敌环伺,他们该何去何从?
柳晴坐在龙昊身边,握着他依旧冰凉的手,望着门外茫茫的太湖,眼神从迷茫渐渐变得坚定。龙大哥倒下了,但她必须站起来。接下来的路,再难,她也要走下去。
(第二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