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周大生的吉普车稳稳停在鸦儿胡同旁那座四合院门口。院门虚掩着,里头飘出饭菜的香气,混着院子里老槐树的清香,闻着就让人心里熨帖。
他推开门进去,正撞见林晓燕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炒得油亮的鸡蛋。林晓燕是文工团的团长,身段窈窕,眉眼间带着一股子飒爽的风情,见了他,眉眼一弯:“回来得正好,刚出锅的糖醋排骨,就等你了。”
刘春桃也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抹布,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比起白天的憔悴,气色好了不少。她如今是文工团的副团长,往日里在团里也是干练利落的性子,此刻却多了几分柔怯:“周……周大哥,快坐。”
周大生挑眉,脱下中山装递给林晓燕,目光扫过堂屋的八仙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糖醋排骨、炒鸡蛋、凉拌黄瓜,还有一碗热乎乎的玉米排骨汤,都是清淡滋补的家常味道,透着一股贴心的烟火气。他留意到刘春桃下意识护着小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你们倒是不客气。”他笑着落座,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入口酸甜适中,火候正好。
林晓燕挨着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挑眉道:“客气什么?这院子本来就是你的,我们俩不过是沾光。再说了,往后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
刘春桃坐在对面,低着头小口扒着饭,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听着两人说话,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林晓燕说起文工团的事,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对了,下个月就是国庆汇演了,我们团排了个样板戏,我领唱。这阵子天天排练,嗓子都快冒烟了。”
周大生放下筷子,看着她:“缺什么?跟我说。”
“缺什么?缺好嗓子呗。”林晓燕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说真的,道具组那边还差两块红绸布,还有舞台的灯光,区里批的指标不够,亮堂不起来。”
“小事。”周大生摆摆手,“明天我让赵铁柱去后勤科调,要多少有多少。灯光的事,我跟电厂那边打个招呼,汇演那天保准让你们的舞台亮得晃眼。”
林晓燕眼睛一亮,端起水杯跟他碰了一下:“就知道你有办法!回头我让团里的姑娘们给你唱段拿手的,算是谢礼。”
“那我可等着。”周大生笑了笑,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刘春桃,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你呢?往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闲着。不过你现在身子特殊,文工团的排练就别跟着熬夜了,那些跑腿打杂的活儿也交给别人,安心养着才是正事。”
刘春桃愣了愣,抬起头,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声音低低的,却带着几分笃定:“我……我会缝衣服,还会做些精细的手工,道具组里那些绣活儿、缝补的活计,我能帮忙。晓燕姐放心,我有分寸,绝不累着自己。”
林晓燕立刻接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满眼关切:“这还差不多!排练场乱糟糟的,往后你就别去了,就在家里帮着做道具,有我盯着,保准误不了事。”
刘春桃的眼睛亮了亮,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切的笑容,像是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停靠的岸。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络,林晓燕说着文工团里排练的趣事,刘春桃偶尔插一两句话,说起做道具的巧思,周大生听着,嘴角始终噙着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三人身上,暖融融的。
吃完饭,刘春桃刚要起身收拾碗筷,就被林晓燕按住了:“坐着别动,这点活儿我来就行,你现在金贵着呢,可不能弯腰折腾。”
刘春桃拗不过她,只好重新坐下,看着林晓燕利落地收拾碗筷,又看着周大生泡了壶热茶,心里暖烘烘的。
林晓燕洗了手回来,坐在周大生身边,低声道:“春桃这丫头,看着柔弱,性子倒犟。王奎那事对她打击不小,如今又怀了身孕,往后咱们多照拂着点,别让她受委屈。”
周大生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细腻的掌心:“有你在,我放心。汇演的事也别太拼,嗓子要是累坏了,得不偿失。”
林晓燕反手握住他,眼底闪过一丝柔情,又带着点戏谑:“怎么?不回那边四合院了?秦淮茹和那两个小丫头,怕是还等着你呢。”
周大生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低语:“急什么?夜还长,左右都是我的人,跑不了。”
林晓燕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掐了他一下,却没推开。
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院子里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光如水,漫过青砖灰瓦,漫过这一院的温柔时光。
这一九七一年的秋夜,注定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风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