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在冰冷的海水里沉浮,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名为现实的巨浪狠狠拍回深处。周师傅最后那声嘶力竭的“走!”,老朝奉金丝眼镜后冰冷的眸光,传国玉玺流转的、令人心悸的宝光,以及地动山摇的轰鸣与仿佛来自地脉深处的龙吟……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脑中疯狂冲撞、炸裂。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里灌满了西山夜晚清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早已被地下河水泡透的衣物,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天,已经彻底黑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浓云缝隙间吝啬地洒下些许微光,勉强勾勒出周围扭曲的树木和嶙峋山石的轮廓。我依旧躺在那片救我出来的灌木丛里,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装,无处不痛,尤其是左肩的枪伤和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所剩无几的力气和体温。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周师傅用他的命,换了我这条……还不知道能撑多久的命。
“带着东西走……”
他的话如同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东西……我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一棵冰冷的树干,颤抖着解开胸前紧紧绑着的、湿漉漉的帆布包。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听使唤,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触碰到里面坚硬的物体。
银色的金属书卷,触手冰冷,仿佛凝结着地宫深处千年的寒意。深紫色的木牌,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温润,那幽幽的冷香即便经过地下河水的浸泡,依旧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在这死寂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是这两样东西,曾祖父林慕轩留下的最后之物,周师傅以生命为代价护住的东西。它们到底是什么?曾祖父说“或可助你决断”,决断什么?是否要追回玉玺?还是……关于这玉玺背后,更深层次的秘密?
我将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木质带来截然不同的触感,却同样沉重。
玉玺……还是被老朝奉拿走了。“观星殿”……一个听起来就神秘莫测的组织。他们费尽心机,甚至可能不惜引发地脉动荡,也要得到传国玉玺,究竟想干什么?“重定乾坤”?“引导力量”?周师傅临死前那惊怒的质疑,言犹在耳。
而我,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涉世未深的普通人,莫名其妙地被卷入这横跨百年的惊天秘辛之中,失去了唯一的引路人(周师傅),身负重伤,被不明势力追杀,手里握着两件不知用途的“钥匙”,却丢了最重要的“锁”(玉玺)。
前路在哪里?我该怎么做?
回城里?老朝奉和他背后的人,还有之前那些杀手,会放过我吗?他们一定在所有的出口布下了天罗地网。
留在山里?以我现在的状态,没有食物,没有药品,没有御寒的衣物,恐怕熬不过两个晚上。
巨大的茫然和孤独感,如同这西山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几乎要将我吞噬。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走投无路。
风吹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凄厉。
我蜷缩在树干下,将金属书卷和木牌贴身藏好,用湿透的帆布包勉强盖住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意识的堤坝。
不能睡……睡着了,可能就真的醒不来了……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经。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浓重的夜色,看到那崩塌的“潜龙渊”地宫,看到周师傅凝固的身影,看到老朝奉带着玉玺远去的方向。
恨吗?
当然恨。恨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恨那个深不可测的老朝奉,恨这该死的、纠缠了林家百年的宿命。
但恨意之后,是更深的无力。我拿什么去恨?拿什么去夺?拿什么去解开这团乱麻?
或许……只能先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弄清楚“观星殿”的底细,才有可能找到夺回玉玺的机会,才有可能明白曾祖父和周师傅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活下去……
这个最简单的念头,在此刻,却成了支撑我摇摇欲坠的世界,唯一的一根支柱。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挣扎着,再次站了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我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更隐蔽、或许能稍微御寒的地方,熬过这个夜晚。
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感觉,朝着与地宫入口可能相反、地势更低、植被更茂密(或许能找到山洞或岩缝)的地方,蹒跚前行。
黑暗中,我像一个迷失的孤魂,在这埋葬了太多秘密的西山林海里,艰难地移动着。
怀里的金属书卷和紫色木牌,紧贴着我的胸口,一冷一温,仿佛两个沉默的见证者,注视着我在这余烬般的微光里,踏上一条未知的、注定遍布荆棘的征途。
龙吟已逝,余烬未冷。
路,还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