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块,将时间和空间都吞噬其中。唯有头顶那“天井”缺口处,偶尔漏下几缕被水汽折射得扭曲的微光,映出雨丝银亮的轨迹,旋即又被更深的幽暗吞没。暴雨的喧嚣已渐次退去,化作山林间绵长的、潮湿的叹息。
我蜷缩在岩壁的凹陷处,银针带来的微弱热流与“驱寒固元”的药力在经脉中艰难地巡行,如同寒夜里的点点篝火,对抗着那源自地宫深处、跗骨之蛆般的阴冷。左肩的麻木感稍有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伤口边缘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周师傅不在了。
这个认知,如同洞外渗入的寒气,一次次穿透勉力维持的镇定,直刺心底。那个平日里看似温和、关键时刻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老人,用最决绝的方式,为我在绝境中撕开了一道生路。他的身影,他与老朝奉最后搏杀的画面,与祖父临终前紧攥着我手、嘶哑叮嘱的画面,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林家,守玺人。
这沉重的四个字,以前只是祖父口中模糊的呓语,是旧书堆里泛黄的墨迹。而今,它却以如此血腥和惨烈的方式,具象为周师傅倒下的背影,具象为我怀中这几样冰冷而烫手的物件,具象为我肩上这几乎致命的枪伤和体内驱之不散的阴寒。
我真的能背负起这一切吗?
一个声音在心底嘶吼:不能!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传国玉玺,这华夏气脉,这“观星殿”的阴谋,与我何干?!
可另一个声音,更微弱,却更执拗:周师傅为你而死。曾祖父林慕轩守护此秘近百年。你若退缩,他们所做的一切,岂非尽付东流?玉玺落入“观星殿”手中,若真引来滔天大祸,你于心何安?
两种念头在脑中激烈交锋,撕扯着我本就脆弱的神经。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不断诱惑着我放弃思考,就此沉沦在这黑暗与寂静里,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我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触摸那几样东西。
冰冷的金属书卷,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其内部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静谧而浩瀚的力量。那展开时流淌的星图,那些细微宝石闪烁的光芒,绝非人间凡物。曾祖父留下它,绝不仅仅是为了记录星辰。
温润的紫色木牌,幽香隐隐,触手生温,与金属书卷的冰冷形成奇异的互补。它又是什么?信物?钥匙?还是……某种护身之物?
还有那张薄如蝉翼的“观星”结构图。老朝奉所属的那个神秘组织,他们的巢穴,他们的依仗,或许就隐藏在这张图的线条与标注之中。
最后,是那卷救了我两次的银针。它不仅疗伤驱寒,更是开启金属书卷的钥匙。设计如此精巧,将救赎与秘密融为一体,这背后,又蕴含着怎样的深意与苦心?
这些物件,仿佛是曾祖父和林家历代守玺人,隔着百年的时光,向我递来的、沉甸甸的接力棒。
我猛地想起祖父临终前,那双浑浊却异常清亮、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托付,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忧虑。
“这书…永远不要翻开…”
他或许早已预见到,一旦秘密开启,便是腥风血雨,便是无法回头的宿命之路。他希望我平凡,希望我远离这一切。
可命运,终究没有放过我。
火光,在脑海中亮起。不是地宫里狂暴的能量光爆,也不是破庙中那簇摇曳的篝火。而是更久远、更温暖的……祖父书房里,那盏旧台灯昏黄的光晕。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那些艰涩的古文,讲述那些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典故。那时我不耐烦,只觉得枯燥。如今想来,那是否也是一种无言的铺垫?一种将秘密融入血脉、刻入骨髓的传承?
守玺人,守的或许不仅仅是那方冰冷的玉玺。
守的是一段不能被遗忘的历史,是一个关乎族群气运的秘密,是一份跨越世代、以生命为赌注的承诺。
周师傅用他的死,将这承诺,血淋淋地烙在了我的肩上。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洞口那方被水汽模糊的、灰暗的天空。雨,似乎快要停了。
体内的暖流与阴寒依旧在缠斗,肩上的伤口依旧在抽痛。但脑海中那翻腾的巨浪,却渐渐平息下来,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带着痛楚的坚定。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牺牲变得毫无价值,让守护沦为笑谈。
老朝奉,“观星殿”,传国玉玺……
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通往未知的黑暗。
但,我已没有退路。
我深吸一口洞内冰冷而带着土腥的空气,感受着肺叶的刺痛,也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
我将金属书卷、紫色木牌、结构图和银针,一样样重新贴身收好,动作缓慢而郑重。它们不再仅仅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更是武器,是筹码,是……我必须承担起来的责任。
然后,我扶着冰冷的岩壁,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艰难地,却是稳稳地,站了起来。
目光,穿透洞穴的黑暗,投向那缺口之外,隐约可见的、雨后初霁的、灰蒙蒙的天光。
薪火已传至我手。
纵然微弱如萤,飘摇欲熄。
也当在这漫漫长夜中,燃尽最后一分光热。
我迈开脚步,向着洞口的光亮,踏出了第一步。
下一步,该去找出“观星殿”的踪迹,弄明白他们夺取玉玺的真正目的。
以及,曾祖父林慕轩,和周守拙师傅,他们以生命守护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