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
老萨满那嘶哑而颤抖的余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我彻底沉入黑暗的识海中,荡开最后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剧痛彻底吞没。
意识仿佛被剥离了躯壳,在一条由极寒与灼痛交织成的漫长隧道中漂浮、下坠。左肩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伤口,而是化作了整个黑暗世界的中心,一个不断旋转、吞噬着所有光与热的冰冷漩涡。那源自“潜龙渊”的地脉阴寒,在经历了祭火冲击、《镇龙木》爆发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打散了原有的形态,化作亿万枚细小的、带着棱角的冰晶,随着血液的流淌,刺入每一寸经脉,每一个脏腑。
冷。不再是体表的寒冷,而是源于生命本源的、灵魂层面的冻结。
不知在黑暗中沉沦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颠簸感,再次将我近乎凝固的意识,艰难地拉扯回现实。
我似乎……依旧在移动?不是在车上,而是被某种柔软却坚韧的东西包裹、背负着?耳畔是急促的喘息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风中传来的、隐约的呼喊与兵刃交击的锐响!
发生了什么?!
我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晃动的、覆盖着积雪的嶙峋山石和枯树枝桠。我正伏在一个宽阔而坚实的后背上,那熟悉的、混合着汗味与皮革气息的味道,属于刀疤脸!他正背着我,在崎岖的山路上发足狂奔!
而在我们身后,以及两侧的山坡上,喊杀声、惨叫声、以及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声,正交织成一片!火光在雪地与山林间跳跃闪烁,映照出一个个纠缠搏杀的身影!
是袭击!有人袭击了白山部!
“怎么回事?!”我声音嘶哑干裂,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勉强凑在刀疤脸耳边问道。
刀疤脸没有回头,他的呼吸粗重如风箱,每一步踏出都带着拼尽全力的沉重。他古铜色的脸颊上溅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跳动的火光下更显凶厉。
“‘观星殿’的杂碎!还有他们收买的马匪!”他咬牙切齿,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滔天的恨意,“趁夜摸进来了!冲着‘鄂多里’和你来的!”
“观星殿”!沈重!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还联合了马匪发动袭击!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是因为我在荒原上被救起时,《镇龙木》的异动暴露了行踪?还是他们本就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着时机?
剧烈的颠簸让我左肩那破碎的阴寒核心再次爆发出撕裂般的痛楚,我忍不住闷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
“撑住!”刀疤脸低吼一声,脚下速度更快,灵活地避开一块滚落的碎石,“萨满婆婆拖住了他们,让我带你从密道走!”
萨满婆婆……那个诡异而强大的老妇人,她竟然在为我们断后?
我艰难地回过头,望向村落的方向。只见那片原本宁静的山谷,此刻已化为人间炼狱!熊熊烈火吞噬着木屋,浓烟滚滚直冲天际。雪地上,身着部落皮袄的勇士们正与数量更多的、穿着杂乱皮袄或黑衣的敌人惨烈搏杀。刀光闪烁,箭矢破空,不断有人哀嚎着倒下,鲜血将洁白的雪地染成刺目的暗红。
而在村落中心,那座萨满居所前的空地上,一团更加耀眼、更加不祥的青白色光芒正在疯狂闪烁、膨胀!光芒中心,隐约可见老萨满那佝偻的身影,她挥舞着挂满骨铃的法杖,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急促的咒文,道道青白色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缠绕、扑击着围在她周围的数道黑影!那些黑影动作迅捷如鬼魅,手中挥舞着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奇形兵刃,每一次与青白色火焰碰撞,都爆发出令人牙酸的能量嘶鸣!
是“观星殿”的高手!他们在围攻萨满!
就在这时,一道格外凌厉的、带着冰冷星辉的剑光,如同天外流星,骤然穿透了青白色火焰的封锁,直刺老萨满的心口!
老萨满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法杖格挡!
“轰!!”
剧烈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将周围几名躲闪不及的马匪直接掀飞!老萨满的身影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鲜血,但她那双鬼火般的眼睛,却燃烧着更加疯狂的决绝!
她猛地将法杖插向地面,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古怪的手印,仰天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万千冤魂齐哭的尖啸!
“以吾之魂,奉请白山之力!缚!!”
随着她的尖啸,整个山谷似乎都微微震动起来!地面上的积雪无风自动,道道粗如儿臂的、由冰雪和泥土构成的锁链,如同活物般从地下猛地钻出,疯狂地缠绕向那些“观星殿”的高手和马匪!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束缚、拖拽,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然而,施展这恐怖术法的代价显然极大。老萨满在发出这一击后,整个人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衰败下去,佝偻的身形几乎要瘫倒在地。
“婆婆!”刀疤脸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走!!”老萨满头也不回,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带‘鄂多里’和选中者……去圣山!快!!”
她的声音如同最后的绝唱,在血腥的夜空中回荡。
刀疤脸虎目含泪,猛地一跺脚,不再犹豫,背着我,如同发狂的野牛,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被积雪和枯藤半掩着的、极其隐蔽的山体裂缝之中!
就在我们身影没入裂缝的刹那,我最后回头一瞥。
只见那道凌厉的星辉剑光再次亮起,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掠过了老萨满的脖颈……
那一抹凄艳的血色,成为了我对那片血色山谷最后的记忆。
黑暗,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伴随着黑暗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剧痛,还有一股焚心蚀骨的恨意,与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东西,狠狠压在了我的心头。
《镇龙木》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也在为那逝去的守护者哀鸣。
裂缝深处,崎岖难行,只有刀疤脸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在无尽的黑暗中回响。
我们正在逃离炼狱。
而前路,是那座被寄予最后希望的……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