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轻轻一震,触及了某种坚硬的实体。
到了。
我撑着冰冷光滑的船板,艰难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踏上了黑水对岸的土地。脚下并非松软的积雪,而是一种覆盖着黑色冰壳的、坚硬硌脚的冻土。一股比黑水河上更加凛冽、更加纯粹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将无数细小的冰刃吸入肺中,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低低地压着,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昏暗。
回头望去,黑水依旧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死寂玄黑,那艘惨白的骨舟和斗篷下的摆渡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来路,已被彻底隔断。
我紧了紧身上早已破烂不堪、难以蔽体的衣衫,但这动作毫无意义。此地的寒冷,并非寻常的风雪,而是一种源自大地深处、源自万年不化坚冰的“寂灭”之寒。它无视物理的遮挡,直接渗透肌肤,冻结血液,侵蚀灵魂。
左肩的伤处传来一阵阵空洞的抽痛。那缕本源阴寒被剥离后,盘踞的寒气似乎失去了最恶毒的“灵性”,变得“纯粹”而“迟钝”,但总量并未减少,依旧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嵌在我的体内。“星核碎片”的汲取变得顺畅了一些,但它自身光芒黯淡,效率大打折扣,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让情况继续恶化。
《镇龙木》传来的暖流更加微弱,在这片寂灭冰原上,它那点生机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熄。
我辨认了一下方向。脑海中,那指向星陨之湖的牵引依旧明确,指向这片冰原的更深处,那连绵起伏、如同白色巨龙般横亘在天际的白山山脉尽头。
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沉重如同拖着千斤镣铐。冻土坚硬如铁,黑色的冰壳在脚下发出“咔嚓”的细微碎裂声,在这片死寂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没有风,没有雪,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冰冷。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覆盖着黑冰的荒原,零星点缀着一些被冰层包裹、形态扭曲怪异的黑色岩石,如同大地的墓碑。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甚至连微生物活动的迹象都感觉不到。这是一片被生命彻底遗弃的土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这种绝对的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恐慌。它放大着体内阴寒流动的细微声响,放大着心脏在冰冷胸腔中艰难跳动的搏动,也放大着脑海中那些不愿回想的画面——巨狼最后那决绝的回眸与咆哮,在寂静中反复回荡,如同梦魇。
我必须走出去。
我不断提醒自己,强迫麻木的思维运转。目光扫过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线索,或者可能存在的危险。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观星殿”的人,难道没有在黑水对岸布防?还是说,他们认定无人能渡过黑水,或者……这片冰原本身,就是一道更可怕的屏障?
走了不知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只是一刻钟。在这种极致的寒冷与寂静中,时间感已经完全错乱。体力在飞速流逝,精神上的疲惫更甚。那无处不在的寂灭寒意,正在一点点消磨我的意志。
突然,我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不同于黑冰的东西。
低头看去,那是一块半埋在黑冰下的物件,被我踩裂了表面的冰层,露出了些许真容——那是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构件,上面隐约能看到模糊的、非自然的纹路,绝非天然形成。
有人来过这里?
我心中一动,蹲下身,用手套(早已被冰碴割破)拂开更多的冰屑。这金属构件质地奇特,非铁非铜,入手极沉,那锈迹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看其断裂处的痕迹,似乎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扯开的。
在这构件旁边不远处的冰层下,我还隐约看到了一抹不同于黑冰的白色——那似乎是一块……被冻结的碎骨?人类的?还是其他什么的?
一股寒意,比这冰原的物理低温更刺骨,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这片寂静的冰原,并非从未有人踏足。只是,踏足此地者,似乎都未能离开。他们的痕迹,连同他们的生命,都被永远地冻结在了这万古黑冰之下。
我站起身,更加警惕地环视四周。死寂的冰原依旧,那些嶙峋的黑色怪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只只窥伺的眼睛。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前行。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然而,没走多远,怀中的《星枢衍阵图》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悸动!
不是对“阳钥”的感应,也不是对“星核碎片”的共鸣,而是一种……警示?指向我的左前方,那片看似平坦、覆盖着光滑黑冰的区域。
我立刻停下脚步,凝神感知。
在那片区域的地下,似乎潜藏着某种极其隐晦、却庞大无比的能量源。那能量并非星辰之力,也非生灵之气,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带着大地脉动与极致冰寒混合的奇异波动。它如同沉睡的巨兽,呼吸绵长而缓慢,与整个冰原几乎融为一体,若非《星枢衍阵图》对能量异常敏感,根本无从察觉。
陷阱?还是这片冰原本身孕育的某种未知存在?
我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片区域,选择了更加崎岖、但感知中“干净”许多的路径。
看来,这片寂静冰原的危险,远不止是严寒与死寂。
我抬头望向白山的方向,那牵引依旧。
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而这一次,连唯一的同伴,也已失去。
我握紧了怀中那仅存的、冰凉的信物与希望,拖着沉重而冰冷的躯壳,在这片埋葬了无数过往的寂静冰原上,踽踽独行,留下了一行孤独的、很快就会被新的冰屑覆盖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