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被家园号粗暴地撕裂，在身后拉出两道翻滚的、夹杂着冰晶的涡流。温度计的水银柱像跳楼般直线下跌，舷窗外开始出现零星的雪花，打在厚重的观察窗上，发出细密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响。
下方的大地从焦土与废墟，逐渐过渡为被浅雪覆盖的苔原，然后是连绵起伏的、被冰川切割出无数深邃沟壑的荒芜山地。一片死寂的苍白，蔓延到视野尽头，与同样苍白的天空在模糊的地平线处融为一体。
西伯利亚。
这片被遗忘的冻土，此刻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活”气。不是生命的活跃，而是一种沉睡了太久、正在被强行唤醒的、庞大无匹的 能量实体 的呼吸。即使隔着家园号的护盾和舱壁，陈默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表面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每一次呼吸，吸入的空气中都仿佛带着微弱的、来自地壳深处的震颤。
“距离目标坐标还有一百二十公里。”小雅的声音在主控室响起，带着紧绷，“地表温度零下四十一度，并且还在持续下降。冰盖边缘的规则乱流强度……是昆仑墟外围的三倍以上。家园号的潜航系统最多还能支撑十五分钟。”
陈默站在舷窗前，没有回头。他的双眼半闭着，瞳孔深处有淡蓝色的微光流转。在他的感知中，前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冰盖，不再是单纯的冰雪堆积，而是一个巨大、复杂、且极不稳定的 能量拓扑结构 。
冰层之下，有东西。
不是实体，更像是……一个被层层冰封、强行压制的“伤口”。伤口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混乱、狂暴、充满古老怨念的规则乱流。这些乱流被厚重的冰层和某种强大的外部能量场勉强束缚着，但此刻，束缚正在松动。
他能“看”到，在冰盖核心区那个红色坐标点的正下方，能量结构如同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正在疯狂地积聚压力。而围绕着这个“火山口”，冰盖表面和浅层，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散发着不同气息的“节点”。
有些节点冰冷、精密、秩序森严，如同嵌入冰层的金属肿瘤——万用阁的先锋部队和固定炮台。
有些节点则更加隐秘，几乎与冰盖的寒冷融为一体，只有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规则涟漪暴露了它们的存在——观察者的潜藏哨位和干扰装置。
更远处，冰盖的边缘和上空，还有数十个正在高速移动的、强弱不一的光点。有些光点散发的气息陈默很熟悉——是联盟内其他势力收到预警后，派出的侦查小队或先遣队。他们徘徊在边缘，既不敢深入，又不愿离去，像一群被火光吸引又惧怕火焰的飞蛾。
而最让陈默心头发沉的，是在冰盖核心区上空，大约同温层的高度，悬浮着的三个庞然大物。
那不是家园号这样的飞行器。
那是三座小型的、银灰色的 金属浮空城 ！呈等边三角形排列，底部不断向下投射出粗大的、半透明的能量光柱，如同三根巨钉，死死钉在冰盖表面，显然正在执行某种大规模的压制或抽取作业。
浮空城表面，巨大的齿轮与量尺徽记在黯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万用阁总部直属的——“秩序方舟”！
他们竟然把这种战略级平台直接开到了这里！看那能量光柱的稳定程度，显然已经部署了不短的时间。他们在做什么？加固封印？还是……在“涅盘”协议启动前，抢先抽取冰盖下的某种东西？
“司徒弘……你到底想干什么？”陈默喃喃自语。
“陈默，”赵大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走到他旁边，同样凝望着远处的浮空城，脸色无比凝重，“冰盖下面的‘伤口’……老夫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一股‘陈年恶疮’的腥气。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感觉像是……很久以前，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爆开’过，然后被强行‘冻’住了。”
爆开？冻住？
陈默心中一动，联想到了上古补丁战争的最后战场，想到了归一派那个启动自毁融合装置的身影。难道西伯利亚冰盖下埋藏的，不是简单的遗迹或碎片，而是……那场未完成融合的 爆炸中心 ？是最大的那块“规则伤疤”？
而娲皇之心的核心碎片，很可能就在那伤疤的最中心，扮演着“封印物”或“稳定锚”的角色？
如果是这样，那么观察者和万用阁现在的举动就更加耐人寻味了。他们是想在“涅盘”协议启动时，利用这伤疤的力量？还是想提前取走核心碎片，掌控主动权？
“鲁云，”陈默开口，“减速，悬停在冰盖边缘外二十公里。启动所有伪装和静默系统，我们暂时不进去。”
“明白。”驾驶舱传来鲁云沉闷的回应，家园号的引擎轰鸣声迅速降低，舰体表面的伪装符文亮度提升，整艘船如同变色龙般，逐渐与背后灰白色的山岩背景融为一体。
“我们不直接闯进去？”小雅有些意外。
“闯进去送死吗？”陈默摇摇头，指了指那三座秩序方舟和冰盖上密布的防御节点，“硬闯，我们连核心区五十公里都靠近不了。我们需要……一个‘变数’。”
他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平衡网络的全息界面。淡蓝色的网络脉络图浮现，其中代表陈默自身的节点光芒最盛，延伸出无数细丝，连接着家园号内的众人，更远处，还有一些极其微弱、若隐若现的连接点，指向那些在冰盖外围徘徊的联盟侦查小队。
这些小队虽然不敢深入，但他们携带的、与联盟大网络有微弱联系的设备，此刻在陈默深度绑定的平衡网络感知中，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
陈默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网络。
他不再试图强行“控制”或“连接”那些遥远的节点，那会立刻暴露自己。他只是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含任何指令的、纯粹由“四块碎片初步融合”气息构成的 共鸣波纹 ，顺着网络那若有若无的联系，轻柔地“推送”向那些侦查小队的方向。
如同在寂静的深潭中，投入一颗小到极致、却频率独特的石子。
他要看看，这潭死水里，到底还藏着多少…… 不安分的鱼 。
几乎就在共鸣波纹送出的同时——
轰隆隆隆！！！
冰盖核心区，异变陡生！
那三座秩序方舟投射下的能量光柱，毫无预兆地同时剧烈闪烁起来！光柱与冰盖接触的部位，爆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银白与暗红色的能量冲击波！冲击波所过之处，厚厚的冰层如同被无形巨锤砸击，瞬间拱起、开裂，露出下方深邃的、闪烁着不祥幽光的黑暗！
紧接着，一声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 咆哮 ，从冰盖深处炸响！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规则层面，所有人都感觉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把，一阵头晕目眩！
“吼——！！！”
冰盖表面，以三座方舟的光柱落点为中心，无数道粗大的、炽热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挣脱囚笼的巨蟒，破冰而出，疯狂地抽打、缠绕向那三根能量光柱！暗红能量与银白光柱激烈碰撞，爆发出连绵不绝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和爆炸！
万用阁的压制……激怒了冰盖下封印的东西！
“他们不是在加固封印！”墨衡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能量读数，失声喊道，“他们在尝试强行‘抽取’或‘激活’下面的能量源！触发了反制！”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冰盖上空，那些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观察者潜藏节点，突然同时亮起！数十道柔和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银色光束，从天而降，精准地射向那些破冰而出的暗红色能量巨蟒！
银色光束没有试图摧毁暗红能量，而是在接触的瞬间，如同最灵巧的外科手术刀，开始对其进行快速的 分析 、 标记 和 局部剥离 ！它们似乎在…… 采集样本 ？
观察者也在行动！而且选择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刻出手，目标明确——冰盖下那被激怒的古老能量！
万用阁在强取，观察者在窃取。
而冰盖下的存在在暴怒反抗。
三方混战，一触即发！
“就是现在！”陈默猛地睁开眼，眼中蓝光大盛，“家园号，启动规则潜航，最大功率！目标——冰盖核心区侧面，坐标我已标记！鲁云，跟着我的感知走，那里有一条因能量对冲产生的、暂时的规则‘缝隙’！”
“小雅，干扰弹全弹发射，掩护我们突进！”
“赵老，明心，玄素，准备应对冲击和可能的精神污染！”
“墨衡，持续监测三方能量变化，尤其是观察者的‘采样’模式，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一连串指令飞速下达。
家园号的引擎发出近乎哀鸣的咆哮，舰体表面伪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流动的、扭曲光影的模糊力场——规则潜航系统超负荷启动！整艘船如同鬼魅，贴着冰盖边缘，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向着那战场核心、同时也是危机最盛的区域，一头扎了进去！
舷窗外，银白、暗红、冰蓝的能量乱流交织成毁灭的画卷。
而在陈默的感知深处，那一直沉寂的、关于核心碎片的模糊金色虚影，在这一刻，突然 跳动 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心脏，被外界的喧嚣，轻轻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