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徐慧真也跟着帮腔,“我跟雪茹都商量好了,每晚下课后,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们,我们给你当辅导老师。要是我们都不会,这不是还有准大学生吗。你脑子灵光,又肯下功夫,肯定一学就会。”
梁拉娣看着两人真诚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谢谢慧真姐,谢谢雪茹姐,我……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她攥紧报名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字学好,不能让孟才和两位姐姐失望。
时间就这样过去,日子在晨钟暮鼓里悄然滑过。
孟才每日的生活过得规律而充实,白日里在轧钢厂跑采购,傍晚先送梁拉娣去扫盲班,自己再赶往夜大上课,待夜校散场,又折返扫盲班接她回家,一路伴着胡同里的虫鸣与月光,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梁拉娣性子泼辣,学认字却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每晚回来都捧着笔记本追着孟才问东问西,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里多了几分对知识的光亮。
孟才也耐心,从笔画教到词组,偶尔还会讲些报纸上的新鲜事,逗得梁拉娣眉眼弯弯,先前那点因没文化而生的自卑,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这日傍晚,孟才送梁拉娣到扫盲班门口,才快步往夜大方向走。
他没料到,这晚的小酒馆里,正有一个不速之客悄然登门。
暮色四合时,“大前门小酒馆”的门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青年走了进来,梳着整齐的分头,眉眼间带着几分刻意的斯文,正是刚到街道办上班的范金友。
他刚接手街道的宣传工作,早听说正阳门下这小酒馆是街坊聚集的热闹地,一来是想借着工作名义露露面,混个脸熟;
二来,更是冲着陈雪茹和徐慧真来的——前门大街这一片,谁不知道陈雪茹的绸缎庄生意红火,徐慧真的小酒馆宾客盈门,若是能娶到这两位中的一个,可比自己在街道办熬资历轻松太多,少说能少奋斗十年。
范金友目光扫过酒馆,见徐慧真正站在柜台后算账,指尖在算盘上飞快跳动,蓝布衫衬得她身姿利落,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心里顿时多了几分盘算。
范金有一脚踏进小酒馆,先故意顿了顿脚步,抬手将中山装的领口又理了理,连袖口的褶皱都仔细抚平,油亮的分头梳得一丝不苟,鬓角的碎发被他用手指偷偷抿到耳后。
他没急着落座,反而背着手,像个视察的干部似的,慢悠悠在酒馆里踱了半圈,目光扫过墙上的酒单、桌边的酒客,最后定格在柜台后算账的徐慧真身上,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算计,嘴角却扯出一抹刻意温和的笑。
“同志,里边请,要点什么?”徐慧真抬头招呼,语气客气却疏离。
范金有选了最靠柜台的位置,正对着徐慧真,坐下时特意调整了三次坐姿,确保自己脊背挺直,姿态“端正”。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拔高了些,足够让周围几桌客人听见:
“先来二两高粱酒,要你们这儿最地道的,再切一盘酱牛肉,多加些辣椒油。”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轻轻擦了擦桌面,那架势,倒像是来赴什么重要宴席,而非寻常小酒馆。
徐慧真转身打酒时,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击,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搭话才能显得自然又体面。
等酒和菜端上桌,他没急着动筷,反而端起酒杯,朝着徐慧真举了举:
“徐掌柜,听说你这小酒馆在正阳门一带名气不小,我刚到街道办上班,以后少不了来这儿走动,多关照。”
这话一出,周围几桌客人都抬了抬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眼角的余光瞥见牛爷看过来,立刻露出更热情的笑。
牛爷凑过来拍桌:“范小子,真去街道办了?可真出息!”
范金有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语气却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嗨,就是做点服务街坊的小事,谈不上出息。不过以后咱们这一片的扫盲、宣传,都归我管,徐掌柜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说这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徐慧真,盼着从她脸上看到惊讶或羡慕的神色,可徐慧真只是淡淡应了句“多谢范同志”,就继续低头算账,这让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碰了软钉子,范金有也不尴尬,转身又跟牛爷、片儿爷搭话,三句话不离“街道办”“新政策”“我跟主任汇报过”,时不时还故意提高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机关上班。
聊到兴起,他还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片儿爷添了杯酒,拍着胸脯说:“片儿爷,以后在这一片遇到事,报我的名字,保管帮你协调!”
“谢谢范干部关照。”片儿爷心中不知怎么想的,但嘴上却还得应承一声。
民不与官斗,别看范金友才刚进入街道办,但想要收拾一个普通老百姓,办法有的是。
牛爷撇了撇嘴,没接话,心里暗忖:这小子,刚混上个体制内的差事,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全程,范金有都在有意无意地刷存在感,一会儿抱怨酱油涨价,借机聊起街道办的物资调配;一会儿夸赞酱牛肉好吃,顺势打听酒馆的营收;甚至徐慧真低头拨算盘时,他都特意咳嗽两声,试图吸引注意。
可徐慧真自始至终都神态平淡,该算账算账,该招呼客人招呼客人,偶尔回应一句,也只是礼貌性的“劳烦了”“慢用”,没有半点多余的神情。
她心里门儿清,这范金友一进门就眼神闪烁,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刻意显摆的劲儿,绝非踏实过日子的人,比起孟才的沉稳可靠,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旁边的片儿爷看在眼里,悄悄凑到牛爷耳边嘀咕:“这范小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