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公共艺术事件？”
刘致远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阿Kit第一个嗤笑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刘致远，你没事吧？金龙是卖房子的，搞什么公共艺术？你以为这是你们文化局搞文艺汇演呢？”
陈静也皱紧了眉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致远，我知道你想帮忙，但现在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能立刻落地、确保效果、让客户买单的方案。”她的语气里带着失望，仿佛刘致远只是在添乱。
其他同事也纷纷投来怀疑甚至看笑话的目光。一个刚来不久的新人，在如此重大的危机面前，提出一个听起来虚无缥缈的“艺术”概念，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刘致远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阿Kit的嘲讽和同事们怀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但他没有退缩，父亲下岗时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反而激起了他一股倔强劲儿。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直直地看向陈静，语气因为激动而有些快，但却异常清晰：
“陈经理，Kit哥，我不是异想天开，传统开业庆典，剪彩、领导讲话、媒体通稿，千篇一律，卓越那边就算偷了我们的方案，也玩不出花来，但如果我们换个玩法呢？”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快了起来：“金龙集团这次开发的是‘金龙花园’，主打的是‘品质生活，人文社区’。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开业庆典，变成一场让全深圳都能看到、都能参与的‘事件’？”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手因为紧张微微颤抖，但画下的线条却异常坚定：
“我们可以不做剪彩，我们在楼盘门口，不，就在深南大道边上，找一块显眼的空地，立起一个巨大的、用建筑安全网和脚手架临时搭建的‘艺术墙’。”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矩形。
“然后，我们不是请领导，我们是邀请所有路过的市民、潜在的客户，甚至小孩子，用我们提供的印有金龙Logo和项目信息的彩色涂料手印，或者用特制的印章，共同在这面墙上‘创作’一幅巨大的、属于所有市民的集体画作，我们把这个活动命名为——‘为城市添彩，共建理想家’。”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些，只剩下刘致远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马克笔划过白板的沙沙声。
他继续阐述，眼神越来越亮：“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视觉冲击力和话题性的事件，媒体会感兴趣，市民会参与，拍照，传播。这比单纯的领导讲话和新闻稿，传播力强一百倍！而且，这完美契合了金龙想要打造的‘人文’、‘社区’形象！最重要的是——”
他重重地在“艺术墙”三个字上画了个圈，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创意，是临时发起、依赖现场互动的，卓越公关就算偷了我们的旧方案，他们也绝对来不及模仿和执行，因为我们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和一个创意上的绝对差异。”
说完这一切，刘致远感觉后背都被汗湿透了。他放下笔，有些忐忑地看向陈静。这是他急中生智，把他过去在文化局接触的群众文化活动、对深圳这座新兴城市活力的观察，以及内心深处对“参与感”和“温度”的渴望，全部糅合在一起，逼出来的一个想法。成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陈静没有立刻说话。她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目光紧紧盯着白板上那个简陋的示意图，眼神锐利得像是在解剖一个复杂的商业案例。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陈静，等待她的决断。
阿Kit还想说什么：“陈经理，这太冒险了，现场不可控因素太多，万一……”
“闭嘴。”陈静头也没抬，冷冷地打断了他。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大脑在飞速运转。她在评估这个创意的风险，也在评估其巨大的潜在收益。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构想。但正如刘致远所说，它够新，够快，够差异化，而且直击客户想要提升品牌格调的核心诉求。在常规路径被堵死的绝境下，这或许……是唯一一条能杀出重围的血路！
几分钟后，陈静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像是赌徒压上了最后的筹码。她一拍桌子：“干了！”
她立刻开始分配任务，雷厉风行，仿佛瞬间注入了新的能量：“阿Kit，你立刻去联系熟悉的脚手架和建材供应商，不管用什么方法，明天上午之前，我要在深南大道指定的位置看到那面墙立起来！小梅，你去联系颜料供应商，要环保无毒、色彩鲜艳的，其他人，立刻重新撰写活动流程、媒体邀请函和安全预案，刘致远——”她看向刘致远，眼神复杂，有欣赏，有赌一把的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你跟我一起，立刻准备向马总汇报的ppt和说辞！你来讲核心创意部分。”
整个公司像一台突然被注入高标号燃油的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没有人再质疑，生存的压力压倒了一切。
刘致远的心怦怦直跳，既有被认可的激动，也有面对巨大挑战的紧张。他和陈静把自己关在小会议室里，对着电脑，逐字逐句地打磨提案。这是刘致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高强度地和陈静一起工作。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因熬夜和紧张而微微分泌的汗味，混合着香水的味道，能看到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敲击键盘时纤细却有力的手指。
偶尔目光交汇，陈静会给他一个简短却有力的眼神：“这里，解释清楚艺术墙和品牌关联的逻辑。”“这里，强调时效性和独特性。”她的专业和果决，让刘致远心生敬佩，也让他内心深处那份因依赖而产生的情愫，悄然滋长。这和与秦雪娇纸上谈兵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在战火中并肩作战产生的、带着肾上腺素味道的奇特联结。
第二天上午，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和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刘致远跟着陈静，再次走进了金龙集团马总的办公室。
当刘致远站在投影幕布前，略显青涩但充满激情地阐述那个“城市公共艺术墙”的创意时，马总最初是不耐烦和怀疑的，甚至几次想打断。但随着刘致远讲到如何利用市民参与制造话题，如何将金龙品牌巧妙植入，如何用这种前所未有的形式碾压竞争对手千篇一律的方案时，马总摸着下巴，身体慢慢坐直了，眼神也从质疑变成了深思，最后，竟然放出光来。
“马总，传统的开业庆典，是‘说’给客户听。而我们这个‘为城市添彩’事件，是‘做’给全城看，是让市民‘参与’进来，共同‘感受’金龙品牌的温度和情怀！这不仅仅是开业，这本身就是一次强大的品牌宣言！”刘致远最后总结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马总盯着投影幕布，手指在办公桌上哒哒地敲着，沉默了近一分钟。这一分钟，对刘致远和陈静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马总猛地一拍大腿，胖脸上露出了这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虽然带着点赌徒式的狠劲：“妈的，够胆，够新鲜，就按你们说的办，我倒要看看，卓越那帮孙子还怎么抄。陈经理，你们天辰，有点意思，这个刘……刘什么来着？是个人才。”
从金龙集团出来，坐进陈静的车里，两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车内气氛有些微妙，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共同战斗后的默契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陈静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转过头，看着副驾驶座上因为紧张和兴奋而脸颊泛红的刘致远，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和……或许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动容？
“刘致远，今天……干得漂亮。”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没看错人。”
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像一道电流击中了刘致远。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或许更深层次的东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车窗外的深圳阳光炽烈，但他觉得车厢内的温度更高。
然而，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bp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王胖子发来的信息，约他晚上吃饭，说是有“重要消息”告诉他。
几乎是同时，陈静腰间的bp机也响了。她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对刘致远说：“晚上有个和香港媒体朋友的饭局，你跟我一起去，多认识点人，对以后工作有好处。”
一边是哥们儿的邀约，可能关乎父亲工作或者家里的事情；一边是顶头上司带着提携意味的工作安排，关乎他刚刚起步的职业生涯。
刘致远捏着那部摩托罗拉bp机，感觉它此刻沉甸甸的。王胖子的“重要消息”是什么？陈静带他去见香港媒体，是纯粹工作，还是另有深意？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条刚刚展现出光明的岔路口，还没来得及享受成功的喜悦，就再次被推向了选择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