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伊焉步履匆匆地快步走来,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过整个天台现场——那扭曲变形、刻满诡异浮雕的水箱,散落在地的几截仍在微微抽搐的漆黑触须残骸,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余波——在确认现场已无即时威胁后,他的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直直地、带着分量地落在了秦平辉身上。那眼神深处,藏着一抹难以捕捉,却真实存在的关切。
“李医生!”伊焉几步就跨到了秦平辉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他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褶皱,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询问,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没事吧?刚才在楼下处理完那个叫‘罐摔者’的疯子,我上来之前,特意绕去你办公室、还有你常去的几个地方都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你人影。”他顿了顿,目光在秦平辉脸上仔细逡巡,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安然无恙,“是早就上来了?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情况?” 他后面的话没有完全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尾音和略显凝重的眼神,已然清晰地透露出他之前的担忧——怕秦平辉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了不测。
被这突如其来的、目标明确的关心晾在了一旁的赤子炫流,看着伊焉这几乎算得上“目中无人”的举动,先是诧异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两下,随即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关节,唇角勾起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弧度,无奈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她可不会让自己被无视。当即走上前,动作无比自然地伸出手臂,大大咧咧地将手掌搭在了伊焉一边的肩膀上,带着点力道,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伊焉对秦平辉那专注的追问。
“对了李医生,还有一件事,”伊焉的声音将秦平辉从短暂的思绪中拉回。伊焉的语气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斟酌,似乎不确定接下来的话会引发怎样的反应。“就是你的宝贝女儿绒曦,现在在你家里玩得可开心了,自己搭积木、看绘本,很自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平辉脸上,继续补充道,语速比刚才稍慢了些:“不过……她好像没有认出来,你放在她附近的那串项链,就是……李医生您的夫人,莫琼女士留下的那件。”他提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语气里带着适当的尊重,也有一丝不确定,“呃……我也不知道这对您来说,算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秦平辉听后,眉头立刻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衣物,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胸前原本悬挂项链的位置,那里如今空空如也,只余下一点熟悉的触感记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冰冷的地面,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女儿玩得开心,自然是好的,这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但……她没有认出母亲的项链。是孩子还太小,记忆本就模糊?还是说,莫琼残留的意念,并未如他期盼的那样,清晰地传递给女儿?又或者,这种联系本身就是更隐晦、更潜移默化的,并非以“认出”这种直白的形式体现?
秦平辉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眉头已经舒展开,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复杂的微光。他看向伊焉,语气平和:“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伊焉。只要绒曦是平安快乐的,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他的声音很稳,但那份关于项链的期待与现实的轻微落差,以及作为父亲对女儿深沉却内敛的关爱,都在这简短的话语和片刻的沉默中,悄然流露。
“喂喂,伊焉同学,”赤子炫流歪着头,从侧面凑近伊焉的脸,脸上挂着十足的戏谑,又掺杂着一丝“我真服了”的自嘲笑容,“你这关心来得是不是有点太‘精准’了?眼睛里就只装得下咱们的李大医生是吧?合着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里是空气?” 她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极其夸张的、仿佛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唉——!这次台词被抢,风头被盖,真的只能怪我自个儿反应太迟钝,手脚不够快,没能在你伊焉大人踏上天台的第一时间,就扑过来抓着你的胳膊表达我最诚挚的慰问和感激!”
她边说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伊焉的肩膀,继续着她的调侃攻势,语调轻快:“不过嘛,说真的,你这份关心的‘含金量’在我这儿看来,其实也不咋高嘛。千篇一律,上来就问行踪,查户口似的,一点新意和创意都没有,差评!” 她嘴上虽然这么不饶人地评价着,但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却并没有丝毫真正的责怪或不满,反而流转着一种“算了,看在你总算还知道关心人的份上”的、带着暖意的揶揄意味。
伊焉对于赤子炫流这独特的、总是偏离重点的关注点,以及连珠炮似的吐槽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具备了某种免疫力。他并没有在意她后面那些关于“含金量”和“差评”的具体评价,只是将目光短暂地从秦平辉身上移开,淡淡地、几乎看不出幅度地瞥了紧挨在自己身边的赤子炫流一眼,视线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她依旧是那副活蹦乱跳、伶牙俐齿且毫发无伤的标准状态后,便像是完成了某项必要程序般,重新将目光聚焦回秦平辉脸上,安静而坚持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显然,在他此刻的优先级排序里,确认“李医生”的安危与状况,是排在第一且不容动摇的。
而此时此刻,炼芯辉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带着一种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悠闲,在秦平辉的脑海之中响了起来:“要我说,话说老秦,你就有没有发现现在的这一幕非常的有艺术感吗?”
“艺术感?”秦平辉正全神贯注于核心分析,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愣,思绪瞬间被打断。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扭曲的水箱残骸、地面上焦黑的触须印记、神色凝重的同伴,还有远处城市冰冷的灯火……这怎么看都跟“艺术感”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他一头雾水,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和纯粹的好奇,在脑中反问:“啥意思?炼芯辉,现在不是讨论审美的时候。”
“嗯!”炼芯辉用一种仿佛洞察了宇宙奥秘般的语气,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尽管秦平辉感觉不到),“你没发现也算正常,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观察入微、情感细腻的。所以我就直说吧!”
它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儿故作神秘的兴奋:“你仔细想想,现在咱们站的这个地方,这个天台,不就是当初咱们和那个还活蹦乱跳、身体健康(至少看起来是)的韩蝉,一起在这儿吹着冷风、讨论人生和未来的同一地点吗?”
秦平辉经它一提,记忆的闸门被推开,眼前似乎浮现出不久前的景象——韩蝉穿着常服,眉头紧锁地站在这里,与他争论着关于责任、关于选择……那时的空气里,是迷茫与争执,却也带着生机。
炼芯辉继续它的“艺术剖析”,语调抑扬顿挫:“你再想想看,如果将现在这一幕——我们三个(算上我勉强四个)刚刚解决完一场莫名其妙的超自然袭击,揣着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的黑暗核心,愁云惨淡地计划着怎么应对未知威胁——和之前那一幕,你和韩蝉在此处进行的、关乎他人生走向的沉重谈话,把这两幅画面拼在一块儿的话……”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展示一个伟大的发现:“……这构图,这情境的反差与呼应,难道不觉得还挺对称的吗?一边是关乎个人内心的抉择与困顿,一边是面对外部诡谲危机的携手与凝重。都在同一个舞台,上演着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连的戏码。啧,这种时空交错、意象对照的对称感,我喜欢!很有深度!”
“……” 秦平辉听完这一大通“高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感觉自己的额角似乎有青筋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