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前三十七分钟,殡仪馆后巷的风停了。
谢停渊掌心的护身符还在震,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和铜铃响声完全一致。他盯着值班室窗口,灯刚灭又亮,陈叔坐回桌前,手里握着那枚旧铜铃,动作僵硬得不像活人。
“他不是主谋。”谢停渊低声说,“他是被用的人。”
岑晚站在他旁边,口罩拉到下巴:“你是说,有人在借他的嘴唱那首曲子?”
“不止是嘴。”谢停渊揉了揉太阳穴,“这调子我听过。我爸死前一晚,整夜都在哼它。他说这是清净观的老规矩,能净魂驱邪。”
岑晚眼神变了:“可你现在听它,身体会反应?”
“不是害怕。”他指了指胸口,“像有东西往骨头里钻。逆命直觉一直在动,但它不是警告危险,是在……排斥。”
两人没再说话,沿着墙根靠近值班室侧门。门虚掩着,他们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灯光昏黄,茶杯还在桌上,灰烬沉底,铜铃静静躺在陈叔手里。他抬头看他们进来,没有惊讶,只是慢慢把铃放下。
“你们听到了?”他声音沙哑,“那首歌。”
岑晚直接问:“您认识清净观的道士?”
陈叔擦铃的手顿住了。
空气一下子变重。
过了很久,他抬起眼,眼白带着血丝,像是被什么记忆扯开了口子。
“二十年前,”他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磨出来,“老谢头就是被这曲子引去跳江的。”
谢停渊呼吸一紧。
“你说谁?”他的声音发抖。
陈叔终于正眼看她,目光复杂,有痛也有愧:“你爸。谢青山。我和他是同门,清净观最后两个活着出来的弟子。”
他突然站起来,掀开桌子下面一块活动木板,抽出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男人站在道观门前,背后牌匾写着“清净观·戊子年重建”。左边那人眉眼熟悉,是谢停渊的父亲;右边瘦削的那个,却是现在白发驼背的陈叔。
“那年灵气刚动,阴气往上冲。”陈叔手指划过照片边缘,“玄阴子带人杀回来,要重启‘引雷破阵’。你爸不肯交出阴棺钥匙,他们就逼他听这曲子——听着听着,人就疯了,半夜自己跳进了江心漩涡。”
谢停渊脚下一软,扶住桌角。
原来父亲临终前反复哼唱,并不是发疯,是被人种下了咒。
而这曲子现在又响起来,不只是回忆,是残咒醒了。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岑晚问,“守了二十年?”
陈叔低头看着铜铃,嘴角扯了一下:“因为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江底,我就替他守着这口阴气最重的殡仪馆,不让它变成养尸地。”
屋外红光没散。
屋里没人说话。
三个人影贴在墙上,像一场迟来二十年的见面。
谢停渊盯着照片,手指微微发抖。他记得小时候父亲总在夜里哼这首歌,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谁。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这调子让人睡不着。后来父亲跳江,他以为是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现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选择,是控制。
“这曲子是怎么传下来的?”岑晚问。
“不是传的。”陈叔摇头,“是刻的。当年玄阴子用活人试咒,把曲谱炼进七个人的脑子里。只要有人哼第一句,剩下六个人就会跟着响。我们七个守观人,四个死了,两个疯了,只剩我一个还清醒。”
谢停渊猛地抬头:“所以你现在哼,是因为有人先开了头?”
“对。”陈叔点头,“今晚八点十七分,我听见第一声。是从地下传上来的,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音符。我拦不住自己,嘴就动了。”
岑晚看向谢停渊:“乱葬岗那边的活尸,指甲缝里的铜钱,上面的符文和这曲子频率一样。它们也是被控的。”
“不是被控。”谢停渊突然说,“是呼应。这曲子是个信号,听到的人、死的尸,都会动。”
陈叔抬手摸了摸铜铃:“这铃也不是普通的铃。它是清净观的‘引魂器’,能接收地下的声波。我每晚三点巡逻,就是怕它响。可今晚,它是自己响的。”
谢停渊走到桌前,伸手碰了碰铜铃。
指尖刚触到金属,脑子里就炸开一段旋律。
他猛地缩手。
“你也听见了?”岑晚问。
“不止听见。”他捂住耳朵,“它在我脑子里循环。”
陈叔看着他:“你爸当年就是这样开始的。一开始只是偶尔听见,后来每天晚上都响,再后来,他自己就开始哼。最后那天,他站在我面前,说‘我得下去了’,然后转身就走,一头扎进江里。”
谢停渊咬住牙。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会死?”
“我们不知道时间。”陈叔声音低下去,“但我们知道,只要这曲子不停,他早晚得走。”
“那你为什么不拦他?”
“拦不住。”陈叔抬头看他,“这不是人力能挡的东西。那是咒,是命,是种在骨血里的东西。我能做的,只有守住这个地方,等下一个能破它的人出现。”
岑晚看向谢停渊:“你父亲留下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怎么断这个咒?”
谢停渊闭了会儿眼:“有一页被烧了。只剩几个字——‘血断音,铃埋土’。”
陈叔突然笑了:“他知道方法。但他没用。”
“为什么?”
“因为断咒要两个人。”陈叔看着他们,“一个得用亲人的血划破喉咙,让血滴在铃上;另一个得把铃埋进清净观的地基里。可清净观早塌了,地基都被挖空。而且……”他顿了顿,“没人愿意让亲人死。”
屋里安静下来。
谢停渊盯着那张照片,父亲的脸就在眼前,笑得很淡,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要走。
“所以这些年来,你每晚巡逻,就是为了防止这铃再响?”岑晚问。
“对。”陈叔点头,“我贴符,洒盐,绕线,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可今晚,它还是响了。说明……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谢停渊忽然想到什么:“你刚才说,你是七个守观人里最后一个清醒的。那其他五个呢?”
“死了的烧了,疯的关了。”陈叔声音平静,“但他们的脑子没烂。只要曲子响起,他们的魂还能动。”
岑晚皱眉:“你是说,这曲子能连通死人?”
“不是魂。”陈叔摇头,“是记忆。他们的记忆被炼成了咒的一部分。每响一次,就是一次回放。”
谢停渊明白了:“所以这不是操控,是播放。有人在地下,重新启动了这段录音。”
陈叔点头:“而我,是那个被迫当喇叭的人。”
他拿起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声音。
可谢停渊脑子里,那旋律又响起来了。
他没动,只是站着。
岑晚看着他:“你还撑得住?”
“能。”他吐出一个字。
陈叔把照片放回抽屉,盖好木板。他坐回椅子上,手放在铃上,像在等什么。
“你们别指望我能停下。”他说,“一旦开头响起,我就控制不了嘴。我能做的,只有不让自己说出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什么?”岑晚问。
陈叔没回答。
谢停渊却突然开口:“是‘开门’,对吧?”
陈叔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这曲子不是驱邪的。”谢停渊声音冷了,“是开锁的。它叫人听话,叫尸起身,最后那一句,是让鬼门开。”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
外面红光一闪,照进窗缝。
陈叔的手指动了动。
铃身微震。
谢停渊立刻抬头。
“它又要响了。”
岑晚上前一步:“这次我们准备好了。你要是感觉不对,立刻拍桌三下。”
陈叔苦笑:“没用。等我意识到不对,嘴已经动了。”
谢停渊走到他面前:“那就让我打断。你一开口,我就捂你嘴。”
“你会被波及。”陈叔看着他,“这咒认血缘。你爸的声音还在里面,你靠近,等于主动送进去。”
“我不怕。”谢停渊站到他侧面,“我比你儿子大,也比你徒弟强。你信我一次。”
陈叔愣住。
他盯着谢停渊看了很久,忽然说:“你长得真像他。”
谢停渊没回应。
岑晚退到门边,手按在铜钱剑上。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一点走。
离子时还有二十一分钟。
陈叔的手放在铃上,指尖发白。
突然,他喉咙动了一下。
谢停渊立刻伸手。
陈叔张开嘴,发出第一个音。
谢停渊一把捂住他的嘴。
可那声音没停。
它从陈叔的胸腔里传出来,低沉,缓慢,像从地底爬上来的一样。
谢停渊咬牙,用力压住。
可那旋律还在响。
不止在屋里。
也在他脑子里。
一遍,又一遍。
越来越快。
陈叔的眼球开始颤动,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岑晚冲过来,撕下一道符贴在他喉结上。
符纸瞬间焦黑。
铃身震动加剧。
谢停渊感觉到掌心发烫。
他知道,这一轮,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