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门彻底关上了。
谢停渊站在原地,手还握着那把刻着“戊子年制”的枪。走廊里的雾没散,地上积水映不出光,只有昏迷的枪手趴在那里,后脑渗血,身下慢慢晕开一片暗红。
他蹲下去,开始翻查枪手的衣服。道袍已经被扯乱,内衬缝线处鼓起一块。他伸手进去,摸出半块黑色令牌,边缘粗糙,像是从更大的东西上硬掰下来的。
岑晚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阴兵令。”
她声音很轻,但足够让空气凝住。
谢停渊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叔突然冲上前,一脚踩在枪手背上,整个人骑了上去。他双手举起铜铃,对准枪手头颅就砸。
“砰!”
铃身撞在头皮上,发出闷响。陈叔不管不顾,又举起来,再砸下去。
“你们这些畜生!二十年前害死老谢头,现在还要害他儿子?!”
一下,又一下。他力气大得不像个老人,手臂青筋暴起,眼神发红。
谢停渊猛地起身扑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腕。铜铃停在半空,铃舌晃动,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鸣叫,像哭又像笑。
“够了!”谢停渊把他往后拽。
陈叔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他喘着粗气,手还在抖,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
谢停渊将他拉开几步,塞进墙角。他自己弯腰,把刚才掉在地上的令牌捡了起来。
黑石质地,掌心大小。正面刻着扭曲符文,背面纹路清晰——是一段残章,线条走势和《镇鬼录》上的禁制完全一致。
意识深处,血字突然浮现:
【集齐三件阴器完成2\/3】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收起令牌,转头看向陈叔。
老人瘫坐在墙边,背靠着冰冷瓷砖,手里紧紧抱着那只铜铃。铃身上沾了血,湿漉漉的,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光。
“陈叔。”谢停渊走过去,单膝蹲下,“你认识这个人?”
陈叔没抬头。他用袖口慢慢擦铃身上的血,动作轻得像在碰什么宝贝。
“我当然认识。”他嗓音沙哑,“他是清净观执刑堂的人。当年……就是他亲手把你爸推进江里的。”
谢停渊手指一紧。
“不是意外?”
“哪有什么意外。”陈叔苦笑,“那天雨太大,我在值班室听见动静就跑出去。看见他们围着他,说他不肯交钥匙,犯了规矩。他求他们放过你妈留下的孩子,说任务已经完成了,人该走了。”
他顿了顿,眼眶发红。
“没人听。那个家伙拿枪顶他脑袋,逼他跳。老谢头最后回头看我一眼,把这铃塞进我手里,说‘替我看着他’。”
他说的是谢停渊。
“我当时不敢动。我不敢拦,也不敢喊。我就看着他一步一步往江里走,水没到胸口,他还回头对我点头。”
谢停渊喉咙发紧。
“然后呢?”
“然后雷响了一声。”陈叔闭上眼,“人不见了。我以为他死了。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没让他死。他们把他拖回去,喂药,炼魂,做成活尸关了二十年。”
岑晚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她看着陈叔怀里的铜铃,忽然开口:“所以你每夜三点巡馆,摇铃,是为了压住怨气?”
陈叔点头。
“这铃不是普通的铃。它封着一段念。是你父亲跳江前最后一口气吹进去的。他说,只要铃不坏,他的意识就不会散。我也能靠它感应到那些回来找麻烦的人。”
他睁开眼,看向谢停渊。
“三年前赶尸人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但他戴着面具,我不敢认。今天这支枪一拿出来,我就全明白了——他们没死心,他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谢停渊低头看着手中的枪。
原来父亲不是疯了才跳江。
他是完成了任务,却被当成废棋丢弃。
他攥紧枪柄,指节发白。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有用吗?”陈叔摇头,“你那时候刚来殡仪馆,什么都不懂。我要是告诉你真相,你活得下去吗?我能做的,只有守住这个馆,守住这只铃,等到你能接下这一切的那天。”
他抬起手,把铜铃递向谢停渊。
“现在,我守到了。”
谢停渊没接。
他看着那只铃,看着上面的划痕、凹陷、血迹。那是父亲留下的东西,也是陈叔用二十年性命护住的东西。
他慢慢伸手,握住铃身。
冰凉。
却像有火在烧。
系统没有再提示什么。任务进度停留在2\/3,剩下的那一部分,没人知道在哪。
岑晚蹲下来,从枪手身上取下麻绳,重新缠好收进袖中。她拿出紫外线笔,照了照阴兵令背面的纹路。
“这段符文,和我们之前在羊皮图上看到的阵法结构有关联。”她说,“可能是启动阵眼的关键之一。”
谢停渊点头。他把铜铃放进外套内袋,紧贴胸口。枪也收好了。
“下一步,查清楚这块令能打开什么。”
“还有,”岑晚看向陈叔,“当年那个仪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你父亲去完成?”
陈叔回头看她,眼神复杂。
“因为他是被选中的守棺人。”他说,“钥匙移交那天,观主亲自主持。他说,只有命格带煞、至亲早亡、亲手送走过百具尸体的人,才能承受鬼门反噬。你父亲符合条件。”
他顿了顿。
“而最重要的是——他愿意。”
谢停渊站起身。
他终于明白照片背后那句“命债未清”是什么意思。
不是欠命,是有人替你还了命,你还得继续走下去。
走廊尽头还是雾蒙蒙的。停尸间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战斗痕迹留在地上,血迹、碎布、弹壳,都没人管。
三人谁也没动。
陈叔靠在墙边,抱着膝盖,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嘴里低声哼起一段调子,断断续续,不成曲。
是那首曾在值班室响起的老歌谣。
谢停渊听出来了。
那是父亲生前常哼的。
岑晚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谢停渊没说话。
他闭上眼。
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旧式殡葬服,站在江边,回头对他笑了笑。
再睁眼时,他已经转身走向值班室。
“保险箱里还有东西没看完。”他说。
岑晚跟上。
经过陈叔身边时,她停下,把手放在他肩上。
老人没抬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谢停渊推开值班室门。
灯亮着。保险箱还开着,里面只剩那张合影。他拿起照片,翻来覆去地看。铜铃在怀里贴着胸口,微微发烫。
他把照片塞进内袋,和阴兵令放在一起。
“父亲完成的仪式,到底留下了什么?”岑晚站在桌边问。
谢停渊抬头。
“我去过的地方,都会有痕迹。”
他解开外套扣子,从夹层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片干枯的指甲、半截烧焦的布条、还有一颗锈穿的棺钉。
都是这些年做任务时留下的。
“只要是他待过的地方,系统就会让我碰上。”他说,“这不是巧合。”
岑晚盯着那些东西。
“你是说……他留下的线索,一直在引导你?”
谢停渊没回答。
他只是把布包收好,重新系上扣子。
外面传来一声轻响。
是铜铃的声音。
很轻,像是风碰了一下。
陈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另一只小铃,递给岑晚。
“这是我做的。”他说,“用老观里的铁皮打的。虽然比不上那只,但也能挡一阵邪气。”
岑晚接过,点点头。
谢停渊看着他。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陈叔沉默了很久。
“有件事。”他低声说,“你爸最后一次见我,说了三个字。”
他停顿了一下。
“别信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