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平板刚弹出维护通知,林峰的手指已经点开了北缅农业系统的远程监控界面。屏幕分割成十六个窗口,其中七个标红闪烁——国内三家试点基地的AI调度模块同时报错,数据流中断。
“不是例行维护。”林峰把平板递还给李昭,“是崩溃。”
李昭皱眉凑近看,一行报错代码跳出来:“协议握手失败,设备Id未认证”。
“咱们的系统不认他们的传感器?”他问。
“反过来。”林峰调出底层日志,“他们的设备用国标modbus,我们的协议是自研的。两边说不上话,就像广东人跟东北人吵架,都觉得自己在讲普通话。”
李昭没笑,盯着那串红色错误码:“这可不是换个翻译器就能解决的事。”
林峰没接话,直接拨通技术组视频。接通的瞬间,对方还没开口,他就说:“把‘桥接中间件’的开发优先级提到最高,今天必须出测试版。另外,把AI引擎拆开,先只放土壤分析和灌溉控制两个模块出去,别的全关。”
挂断前,技术主管犹豫了一下:“那决策建议部分呢?用户反馈说最想要这个。”
“先给结论,不给过程。”林峰说,“pdF报告就行,让他们看懂了再谈系统接入。”
通讯切断,李昭还在琢磨那句“说不上话”,忽然听见林峰问:“你昨天说的‘傻瓜版农事指南’,还记得吧?”
“随口一说。”
“现在不是了。”林峰打开任务面板,新建一条标注为“L1输出包”,内容写着:“农民可读化输出模板——把算法结论翻译成人话。”
李昭看着那行字,忍不住笑出声:“你真打算教人怎么种地?”
“不是教。”林峰头也不抬,“是让他们先信。不信的人,再先进的系统也是废铁。”
两小时后,第一份适配报告从国内传来。试点基地的技术员拍了一段视频:自动播种机停在田头,操作员正往方向盘上挂传统拖拉机用的机械限深器。
“系统说播种深度要4.3厘米,我们这台机子只能调4或者5。”画外音解释,“调4,种子浅了怕旱;调5,又怕烂根。干脆手动调到中间位置,靠经验来。”
视频最后,那人对着镜头苦笑:“你们那个AI,是不是忘了我们农机不是实验室里的模型车?”
林峰看完,把视频转给了硬件组,附言:“查全国智能农机普查数据,重点看L2级以下设备的可调精度。”
回复来得很快:83%的在用农机不具备动态调校功能,参数调整依赖物理档位,最小精度为1厘米。
“难怪。”李昭站在他身后看完数据,“咱们的系统算得再准,执行层卡在整数时代。”
“那就降维。”林峰打开文档,新建一页,“先不让他们动手,让他们动脑。把AI的决策逻辑拆成‘三句话’——今天该干啥,为啥这么干,干了有啥好处。”
“三句话?”
“对。比如:‘今天该灌水,因为土壤湿度只剩37%,低于作物最佳区间;若不补,三天后减产预估8%。’”
李昭点头:“这倒能看懂。但你不怕他们看完说‘哦’,然后继续按老办法来?”
“不怕。”林峰合上电脑,“人改习惯需要理由,我们先给足理由。等他们发现按建议做真能多打粮,自然会问‘下次还能不能这么准’——那时候,系统才真正有用。”
当天下午,第一批“农事建议pdF”推送至三个试点单位。每份报告不超过两页,标题直白:《明日田间操作建议》。内容由AI生成,但经过人工润色,去掉了所有专业术语,连“光合作用”都改成了“叶子晒太阳攒力气”。
林峰没等反馈,直接召集团队开线上会。投影上挂着一张白板,他用红笔画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数据采集与建议输出——“让数据跑起来”;
第二阶段:轻量化系统接入——“让机器听懂人话”;
第三阶段:全链路自动化运行——“让人少操心”。
“我们之前想一步登天。”林峰指着第一阶段,“现在改,先从‘认知对齐’开始。技术不是扔过去就行,得让人接得住。”
李昭举手:“那培训呢?光发pdF,他们能理解?”
“下周开始,线上培训课上线。”林峰敲了敲白板,“每晚七点,讲半小时,主题就叫‘AI教你种地’。第一讲:为啥4.3厘米比4厘米多打十八斤粮。”
会议室里有人笑出声。
“别笑。”林峰也笑了,“真有人听完课提问,说明我们走对了。”
会议结束前,系统突然弹出警告框,红色边框,字体加粗:
【主线任务“科技反哺国内”进度卡滞】
当前状态:b级风险(90天内无实质进展将触发资源扣除)
林峰盯着那行字看了五秒,伸手关掉提示,转头问李昭:“你觉得‘实质进展’该怎么定义?”
“系统不是说了?三项核心技术稳定运行。”
“但没说非得是完整系统。”林峰重新打开任务细则,“它只认‘核心技术’,不认‘完整方案’。那我们就重新定义什么叫‘核心’。”
他调出AI决策流程图,从头到尾划了一条线:“数据采集是第一步,分析是第二步,建议输出是第三步。现在前两步已经在跑,第三步也送到了人手里——这算不算‘运行’?”
李昭愣了一下:“你是说……把‘建议报告’也算作技术落地?”
“为什么不?”林峰反问,“技术的本质是解决问题。我们的问题是‘怎么种地更高效’,现在AI给出了答案,农民收到了答案,这就是闭环。”
“可这跟自动化差得远了。”
“差得远,但走得稳。”林峰在白板上写下“播种期:认知对齐”,圈起来,“先让人知道有这条路,再教他们怎么走。走的人多了,路自然就硬了。”
李昭没再反驳,低头记了笔记。
当晚,林峰独自留在办公室,调出北缅系统后台。他在新开发的“t1级适配包”代码底部加了一行注释:
“仅开放L1-L3权限,禁止自动升级。技术输出,先控入口。”
保存后,他顺手把“农民可读化输出模板”设为常驻功能模块,标记为“高优先级,持续迭代”。
凌晨一点,国内第一个反馈来了。
是河北试点基地的技术员发的邮件,标题:《今日建议执行情况》。
正文写道:“按你们说的,今天给小麦灌水,量比平时少两成。晚上测了土壤,湿度刚好卡在41%。地里老人说,这水省得邪乎,但土摸着不干,怪。”
后面附了张照片:田埂上,两个穿胶靴的老农蹲着捏土块,其中一个指着手机屏幕,像是在争论什么。
林峰放大照片,看清了手机上显示的内容——正是那份pdF报告,页面滑到了“建议依据”那一栏。
他把邮件转给培训组,回复只有一句:“明天的课,就讲‘怎么跟老农解释4.3厘米’。”
第二天上午,林峰去了一趟北缅的试验田。现场正在测试新版桥接中间件,十二台国产传感器接入系统后,数据流稳定,AI灌溉建议与设备响应误差控制在0.2秒内。
“成了?”李昭问他。
“局部成了。”林峰看着屏幕,“但全国八成农机还是老型号,我们得等硬件更新,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让老机器也能听懂新话。”林峰掏出手机,给硬件组发了条指令:“启动‘旧农机适配计划’,目标:让支持整数档位的设备,能执行小数级建议。”
李昭看着他:“你打算怎么让一个只能调4或5的机器,做到4.3?”
“不靠机器。”林峰收起手机,“靠人。我们把4.3拆成‘4+微调’,告诉操作员:先调到4档,再松半圈螺丝,往下压一指深。用土办法,实现精操作。”
“这也能行?”
“行不行,得试。”林峰走向田边,“先让人接受‘差那0.3很重要’,剩下的,都是技术问题。”
李昭没跟上去,站在原地翻了翻昨天的培训课件,忽然发现第一页加了行小字:
“技术转移的第一步,不是装系统,是破心防。”
他正想拍照发群里,林峰在远处喊他:“下午三点,东区三号地,模拟人工微调作业。”
李昭应了一声,收起平板走过去。
试验田边上,技术员已经把一台老式播种机调到了4档,正拿着尺子量深度。
林峰蹲下,用手抠了抠土,抬头问:“如果我说,再往下多一指,能多收一百斤粮,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