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放下笔，指尖在文件夹边缘顿了半秒，没像刚才那样立刻收手。会议室里的空气还没凉下来，几台投影仪仍在运转，屏幕上还留着分拣机器人卡顿的那一帧画面。他没急着关掉，反而把镜头放大，圈出机械臂关节处的传感器区域。
“刚才那一停，不是程序问题。”他开口，声音不紧不慢，“是光照角度变了，识别模块误判包裹形态。我们后台日志里有记录，过去七十二小时，在三个不同国家的中转仓都出现过类似情况，平均每次延误四十七秒。”
对面几位外企代表交换了一下眼神。白发男士抬了抬头：“你们自己发现了？”
“当然。”林峰点了下遥控器，切出一张数据图，“这不是等客户投诉才去查的事。我们系统每小时自动扫描两千多个操作节点，异常响应时间控制在九十秒内。但说实话——”他顿了顿，“有些问题，光靠我们自己看，容易盲区。”
他转向那位技术主管：“您刚才特别关注异形件处理，说明你们一线也有实际困扰。我不指望现在就听夸奖，只想知道，用我们这套系统的客户，到底在哪几个环节觉得‘不顺手’？”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你们中国公司，一般这时候都会说‘欢迎提意见’，然后等对方客气两句就算过了。”
“我不是来走流程的。”林峰打开另一组界面，“这是上周从东欧、东南亚和中东收集的操作日志汇总。我们发现，超过六成用户在确认运输路径时，平均点击三次以上。不是他们笨，是界面设计不够直白。”
他把屏幕推过去：“我们准备改。明天就开始做交互原型优化。但我想问一句——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说不出口的小麻烦’？比如语言提示太生硬，或者某个按钮总点错？”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白发男士慢慢靠前一点：“坦白说，我们的本地团队反映过，调度页面的图标太抽象。比如‘优先级调整’那个标记，看起来像垃圾桶。”
林峰记下了，没辩解，也没笑。他直接调出设计稿：“下周版本可以换成星标加数字分级。如果你们有更合适的符号，现在就能提。”
这回轮到对方沉默地翻资料。技术主管低声说了句什么，旁边的人点头，递过来一份便签纸。
林峰接过扫了一眼，是手绘的几个操作图标草图，边角还写着本地语言注释。他直接拍照上传系统，同步到国内研发组。
“今天之内，我们会把这些建议做成可视化对比方案，发给你们确认。”他说，“不止是图标。我打算建个联合观测机制，邀请你们的终端客户参与匿名测试，反馈直接进我们的迭代清单。”
“你要我们帮你改进产品？”有人问。
“是合作。”林峰纠正，“你们提供真实场景，我们负责落地。改得好，你们的运营效率提升；改得不好，我们一起复盘。这不是单方面评估，而是共同优化。”
白发男士盯着他看了两秒：“你不怕我们借机摸清你们的技术底细？”
“怕。”林峰坦然，“所以我只开放非核心模块的反馈通道。算法逻辑不碰，架构不变，但用户体验的部分，越多人挑刺，越不容易在大规模铺开时翻车。”
他顿了顿：“再说了，真想抄，看界面也抄不出东西。关键是反应速度——”他指了指刚才机器人卡住的画面，“故障发生三秒内，我们已经定位到原因；十五秒内给出解决方案。这才是最难复制的。”
对方团队开始低声讨论。林峰没插话，而是悄悄连上国内团队的内部频道。
“启动AI多语种抓取。”他低声说，“重点盯东南亚和中东的物流论坛、本地社交群组，找那些咨询过我们服务但最终没签约的用户。分析他们在抱怨什么。”
助理回复已收到指令。
这边，外方代表终于达成一致。白发男士抬起头：“我们可以组织一批一线操作员参与你们的调研。但有个条件——反馈必须双向透明。你们改了什么，我们也得看到进展。”
“没问题。”林峰当场调出一个共享文档模板，“每周五更新优化进度，附测试数据。你们可以随时打分，也可以叫停不合理的改动。”
“那……”技术主管忽然插话，“能不能增加一个功能？就是路径变更时，自动推送语音提醒，而不是只弹消息框？有些老员工不习惯看屏。”
“可以。”林峰直接记入待办事项，“下周测试版加上。”
气氛明显松动。有人开始主动提出更多细节问题：夜间模式的颜色对比度、多设备同步延迟、紧急联络入口是否太深……
林峰一一记录，同步推送给后方团队。他没承诺所有都能改，但每一条都标注了评估优先级。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另一位代表犹豫了一下，“不是系统问题，是人的问题。新流程上线时，培训材料太专业，翻译后更难懂。我们得自己重新编手册。”
林峰点头：“那我们换方式。接下来会做一系列短视频教程，用实景拍摄+动画演示，每段不超过三分钟。你们需要哪种语言版本，提前告诉我们。”
“阿拉伯语和波兰语先来。”那人笑了，“没想到今天谈合作，最后变成提作业了。”
“作业越多，说明用得越深。”林峰也笑，“真当摆设的合作，谁都不提意见。”
会议继续推进。林峰主导着节奏，既不让对方觉得被索取，也不让自己显得急于求成。他清楚，这些看似零碎的反馈，才是产品真正落地的关键。
一个小时后，双方敲定了初步调研范围和时间节点。林峰让助理打印出新的协作计划表，正准备签字，技术主管忽然又举起手机。
“等等。”他说，“我刚收到现场同事的消息——今天早上迪拜仓试运行你们的新调度模块，有批货因为海关临时查验，原定路线延误了四十分钟。但他们按系统建议切换到备用港口，最后只晚了十九分钟。”
他看向林峰：“这个调整，是你们系统自动做的？”
“是。”林峰调出那条线路的全程记录，“预判到查验高峰，提前两小时触发备选方案。全程无需人工干预。”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白发男士缓缓合上笔记本：“看来，不只是界面要不要改的问题。我们得重新评估，能在多大程度上依赖你们的决策模型。”
林峰没接话，只是把迪拜案例的数据页推到桌中央。
对方团队再次陷入讨论。林峰端起茶杯，水已经凉透。他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投影屏上不断跳动的实时履约率数字上。
这时，助理轻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林峰点点头，打开平板，调出一组新数据——是国内团队刚整理出的未成交客户画像分析。其中一条高频评论被标红：“功能强，但第一次用不知道从哪开始。”
他把这条投到大屏幕上。
“所以。”他看着对面，“我们决定把新手引导流程重做。不是加说明书，是让系统自己学会‘带人’。”
白发男士刚拿起笔，听到这话，停了下来。
“什么意思？”他问。
林峰点了点屏幕，弹出一段模拟动画：用户登录后，系统根据其历史操作习惯，自动生成三条推荐任务路径，并用动态指引箭头逐步引导完成首单配置。
“就像教小孩骑车。”他说，“扶一把，等他稳了，再松手。”
房间里有人轻笑出声。
技术主管盯着动画看了几秒，忽然说：“我们那边的老操作员，可能需要这种‘扶一把’。”
林峰正要回应，会议室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工作人员递进来一份文件，说是刚收到的东欧行李级试点线路的首批客户体验问卷初稿。
他接过翻开，第一页就有三条关于“确认按钮位置不合理”的反馈，描述方式几乎和他刚才从操作热力图里发现的问题一致。
林峰抬起眼，看向对面。
“看来。”他把文件递给白发男士，“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