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惊鸿院内，沈惊鸿并未安寝。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青丝高高束起，褪去了白日里所有的伪装，只剩下清冷与锐利。窗外的冷月被薄云半掩，透进室内的光线晦暗不明，恰如此刻京城之下涌动的暗流。
揽月同样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眼中闪烁着紧张与兴奋交织的光芒。
“小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冷锋大哥已带着两名最机警的‘惊鸿卫’在府外接应。府内暗哨也已由我们的人暂时引开，确保小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府。”
沈惊鸿微微颔首，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芳菲苑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柳如芸压抑的哭诉和瓷器碎裂的细微声响，显然父亲沈战的禁足令和夺权之举，已让这对母女方寸大乱。
“府内暂时无虞。柳氏被禁足，爪牙被剪除大半，陈嬷嬷重掌部分权力，短时间内她们掀不起太大风浪。我们的重心，需转向府外。”沈惊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决断，“‘黑鸦’必须尽快除掉，此獠多活一日，幽冥阁与镇国公府便多一分危险。”
“春风渡”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藏污纳垢之所。前世“黑鸦”在此地与萧彻的人接头，泄露了无数机密，最终导致幽冥阁几乎覆灭。这一世，她必须将这个隐患扼杀在萌芽状态。
“小姐，一切小心。”揽月深知此行凶险，忍不住再次叮嘱。
沈惊鸿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守住院子，若有异动，按计划行事。”
话音未落，沈惊鸿身形一闪，已如一片轻羽般掠出窗外，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她的轻功源自幽冥阁秘传，灵动诡谲，无声无息，几个起落便避开了巡夜的护卫，悄无声息地翻出了镇国公府的高墙。
府外僻静的巷口，冷锋带着两名同样身着黑衣的惊鸿卫早已等候多时。见沈惊鸿到来，冷锋抱拳一礼，低声道：“小姐，马车已备好，在三条街外。春风渡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先行一步去摸情况了。”
“走。”沈惊鸿言简意赅。
四人身影在夜色中疾行，很快便登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车夫是惊鸿卫的人，技术娴熟，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快速而平稳地行驶，朝着京郊的春风渡而去。
马车内，沈惊鸿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陆君邪传来的消息只说“黑鸦”在春风渡出没，但具体藏身何处，与何人接触，尚是未知。春风渡范围不小，码头、酒肆、赌坊、妓馆林立，要找一个刻意隐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冷锋，春风渡近日可有异常？”沈惊鸿睁开眼，问道。
冷锋沉吟片刻，答道：“回小姐，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春风渡近来的确比往日更‘热闹’几分。北疆来的商队比往年这个时候多了三成，其中混入些身份不明之人。另外，码头漕帮内部似乎也有些暗涌，几个小头目最近出手阔绰了许多，来源不明。”
北疆商队……漕帮……沈惊鸿眸光一凝。赫连昭秘密入京，北疆异动，而“黑鸦”偏偏在此时于春风渡现身，这其间若说没有关联，她绝不相信。漕帮掌控水路运输，消息灵通，人员复杂，确实是接头和隐匿的绝佳掩护。
“重点查北疆商队落脚点和漕帮核心人物的动向。特别是与陌生面孔接触频繁的，一个都不要放过。”沈惊鸿下令道。
“是。”冷锋应道。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距离春风渡尚有里许的一片小树林边停下。再往前，车马容易引起注意。沈惊鸿几人下了车，徒步潜行，很快便听到了浪涛拍岸的声音，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河水腥气与酒肉混杂的味道。
春风渡已然在望。虽是深夜，这里却依旧灯火阑珊，人影绰绰。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苦力扛着货物上下下；沿岸的酒肆里传出划拳行令的喧哗，赌坊门口站着眼神警惕的彪形大汉，暗巷中偶尔可见倚门卖笑的流莺。
沈惊鸿打了个手势，几人分散开来，呈扇形悄无声息地潜入这片混乱之地。冷锋与一名惊鸿卫负责探查码头区和北疆商队可能的落脚点，另一名惊鸿卫则潜入漕帮控制的赌坊酒肆，沈惊鸿自己则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却能俯瞰大部分热闹区域的路线，凭借高超的轻功在屋脊巷弄间穿梭，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她屏息凝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下方街道上，南来北往的口音混杂，有谈论生意的商人，有抱怨工钱的苦力，也有吹嘘见闻的江湖客。各种信息碎片涌入耳中，被她迅速筛选、分析。
忽然，一阵压抑的争吵声从一条堆满货箱的黑暗小巷深处传来，引起了沈惊鸿的注意。她身形一滞，如同壁虎般贴附在巷口建筑的阴影里，凝神细听。
“……说好的价钱，凭什么临时加码？你们北蛮子就是这么不讲信用的吗？”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怒气的男声响起。
另一个声音则更加粗犷，带着浓重的北疆口音，冷笑道：“哼，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风声紧，狼王亲自过问，风险大了多少？不加钱，这消息你们就别想要了！”
狼王？赫连昭！沈惊鸿心中一动，气息收敛得更加彻底。
那男声似乎强压怒火：“好！加多少？但消息必须准确！那人现在到底在何处？”
北疆口音的人报了个数，然后才道：“……就在‘悦来’客栈后身，那家独门独户的矮院里。不过提醒你们一句，那人警惕性很高，身边可能还有护卫，你们动手最好干净利落点，别留下尾巴，牵连到我们！”
“悦来客栈后身的矮院……”沈惊鸿默默记下这个地点。他们口中的“那人”，极有可能就是“黑鸦”！而买消息的这方，听口气不像是赫连昭的人，倒像是……幽冥阁的清理门户者？或者是其他对“黑鸦”感兴趣，甚至可能是萧彻派来灭口的人？
无论哪一方，都意味着“黑鸦”的处境已经极其危险，必须尽快行动。
就在这时，那卖消息的男子似乎交易完成，冷哼一声，从小巷的另一头快速离去。沈惊鸿犹豫了一瞬，是跟踪这个买消息的人，还是先去确认“黑鸦”的位置？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异变陡生！
“咻——”
一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对面屋顶的黑暗中射出，目标直指那名刚刚离开的卖消息男子！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蓄谋已久！
那男子也是机警，闻听恶风不善，猛地向前一扑，弩箭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光。
“有埋伏！”男子惊怒交加，反手拔出腰间短刀。
然而，对面屋顶上瞬间跃下四五道黑影，个个身手矫健，刀光闪烁，将他所有退路封死。那卖消息的北疆人见状，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嗤笑一声，迅速隐没在巷子的更深处，消失不见。
下方的厮杀瞬间爆发。那卖消息的男子武功不弱，刀法狠辣，显然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好手，但在数名敌人的围攻下，很快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沈惊鸿藏在暗处，冷眼旁观。她认出那些伏击者的招式路数，带着明显的军中痕迹，但又夹杂着一些阴狠的江湖手段，不像纯粹的军人，倒像是……豢养的死士或某些权贵之家的私兵。
是萧彻的人？还是……其他皇子？
眼看那卖消息的男子就要被乱刀分尸，沈惊鸿眸光一闪。此人能来追查“黑鸦”，即便不是幽冥阁的人，也必然知晓不少内情，或许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不能再等了！
她手腕一翻，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扣在指间。就在一名伏击者挥刀砍向那男子后心的刹那——
“嗤！嗤！嗤！”
细微的破空声几乎微不可闻。三名伏击者动作猛地一僵，喉咙或是眉心处出现一个细微的红点，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的两名伏击者和那卖消息的男子都是一愣。
“谁？！”伏击者首领厉声喝道，警惕地望向四周。
沈惊鸿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飘落，夜行衣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身形，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寒光熠熠的凤眸。
她没有废话，身形晃动间，已如一道黑色闪电切入战团。她的武功路数奇诡莫测，融合了幽冥阁的刺杀之术与战场搏杀的刚猛，动作快、准、狠！
“噗！噗！”
又是两声闷响，剩下的两名伏击者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已捂着喉咙倒地。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小巷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那卖消息的男子捂着受伤的肩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武功高得吓人的黑衣女子，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感激交织的复杂情绪。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知……”他试探着开口。
沈惊鸿没有看他，而是走到那名伏击者首领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搜查。很快，她从对方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铁牌。铁牌做工粗糙，上面却刻着一个清晰的数字——“七”。
七？
沈惊鸿眼神骤然冰寒。萧彻！果然是他！
这块铁牌，是她前世在萧彻的秘密死士身上见过的标识！萧彻竟然已经派出了死士来灭口“黑鸦”和所有可能与“黑鸦”接触的人！动作好快！
她将铁牌收起，这才转身看向那惊魂未定的男子，声音透过面巾，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你是幽冥阁的人？”
男子浑身一颤，眼中警惕之色更浓，没有立刻回答。
沈惊鸿也不逼问，只是冷冷地道：“陆阁主可知你私自行动？”
听到“陆阁主”三个字，男子脸色大变，再无怀疑，立刻单膝跪地，低声道：“属下……属下江南分舵陈五，参见……参见大人！属下并非私自行动，是接到分舵密令，追查叛徒‘黑鸦’踪迹，方才与那北蛮子交易，想获取‘黑鸦’藏身之处……”
果然是幽冥阁的人！沈惊鸿心中稍定。看来陆君邪在接到她的警示后，已经迅速行动了起来。
“起来吧。”沈惊鸿淡淡道，“‘黑鸦’的藏身之处，我已知晓。此地不宜久留，七皇子的人恐怕不止这一批。你受伤不轻，立刻离开春风渡，将今夜之事禀报陆阁主，让他加派人手，封锁春风渡所有出口，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陈五闻言，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是！属下遵命！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记住，”沈惊鸿盯着他，眼神锐利，“关于我的存在，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包括阁中兄弟。这是命令。”
陈五虽然疑惑，但感受到沈惊鸿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立刻应道：“属下明白！绝不泄露半分！”
沈惊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她必须立刻去确认“悦来客栈后身矮院”的情况，赶在萧彻的下一批死士，或者赫连昭的人之前，找到“黑鸦”！
夜色愈发深沉，春风渡的喧嚣似乎与这条弥漫着血腥的小巷无关。但沈惊鸿知道，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她这只重生归来的凤凰，已然亮出了锋利的爪牙，即将在这暗流汹涌的夜色中，攫取第一个复仇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