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惊鸿院的内室却依旧亮着一盏孤灯。沈惊鸿屏退了其他值夜的丫鬟，只留司棋和揽月在侧。
“小姐，糕点测试的结果确认了。”司棋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那淡青色虽极淡，但确实存在。李婆子她……她竟真敢！”
揽月虽已听沈惊鸿说过此事，此刻得到证实，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她自幼跟在沈惊鸿身边，深知这镇国公府内宅的暗流，却也没想到对方竟歹毒至此，用上这等阴损的南疆奇毒。
沈惊鸿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的面容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唯有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映不出半点光亮。
“她自然敢。”沈惊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背后有人撑腰，利益驱使，又有何不敢？如今确认她仍在投毒，我们的计划便可继续。”
她抬眸看向司棋和揽月：“接下来，需双线并进。司棋，你明日一早，便去寻冷锋，将李婆子今日依旧投毒之事告知于他。让他的人，加大对李婆子和赵管事两边的监视力度，尤其是留意他们在我‘食用’糕点后的反应，以及是否会与那戴斗笠的神秘人再次接触。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那熏香，准备何时使用。”
“是，小姐。”司棋郑重点头。
“揽月，”沈惊鸿转向刚刚归来的心腹，“你初回府，许多人尚未对你多加留意，这是你的优势。明日开始，你便依计行事，暗中监察大厨房。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交予你。”
揽月神色一凛：“小姐请吩咐。”
沈惊鸿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城西，朱雀大街，百草堂”。她将纸条递给揽月，低声道：“这百草堂，便是赵家小厮取得那奇异熏香之处。我需要知道这家药铺的底细。它的东家是谁，与南疆有无关联，平日里都与哪些府邸有来往。”
揽月接过纸条，小心收好，面上却露出一丝难色：“小姐，探查外间店铺，奴婢……需得有个由头方能出府，且不能引人怀疑。”
沈惊鸿早已想过此事，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首饰匣子，从底层取出一张有些年头的药方。药方纸张泛黄，边缘略有磨损，上面写着几味安神静气的常见药材。
“这是我母亲生前偶尔服用的一张安神方子。”沈惊鸿将药方递给揽月，“你明日便以此为由，禀明管家，说我近日睡眠不安，母亲留下的安神香料快用尽了，需按此方去药铺配些药材回来研磨。记得，要多去几家药铺问问，比对一下药材成色和价钱，最后一家，便去这‘百草堂’。”
她顿了顿，叮嘱道：“去了百草堂，不必刻意打探，只需仔细观察。铺面格局、伙计谈吐、坐堂大夫、往来客人，能记下多少便记下多少。尤其是留意，是否有身份特殊之人出入，或者，铺子里是否有那种……冷锋所描述的，带着奇异香气的物品。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若无十足把握，宁可一无所获，也绝不可冒险。”
揽月仔细听着，将沈惊鸿的每一句吩咐都刻入脑中。她深知此事关乎小姐安危，甚至可能牵扯更大阴谋，容不得半点闪失。“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定会小心行事。”
安排妥当，沈惊鸿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有揽月外出探查百草堂，有冷锋紧盯府内动向，有司棋居中协调，她布下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司棋见事情商议已定，轻声劝道。
沈惊鸿点了点头，由着两人伺候她梳洗更衣。躺到床榻上，她并未立刻入睡，而是将接下来的每一步又在脑中细细推演了一遍。将计就计，关键在于一个“引”字。如何引蛇出洞，又如何确保自身安全，还需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次日，一切依计而行。
司棋一早便借故出了惊鸿院，寻机将消息传递给了冷锋。
揽月则拿着那张旧药方，禀明了管家。管家见是已故夫人留下的方子，大小姐又只是配些安神药材，并未起疑，爽快地给了对牌，允她出府半日。
沈惊鸿则依旧维持着“病弱”的形象，去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时，眉宇间刻意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怠。
柳姨娘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更显得温婉动人。她关切地问候了沈惊鸿几句，言语间不乏试探：“大小姐脸色似乎仍不大好，可是昨夜未曾安睡？妾身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血燕，最是滋补，不如给大小姐送去？”
沈惊鸿以帕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劳姨娘挂心，只是老毛病了，春日里难免有些神思倦怠，将养几日便好。血燕珍贵，姨娘留着自己用吧，我这边不便叨扰。”她言语客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将一个因体弱而性情冷淡、不愿与人多交际的嫡女形象扮演得恰到好处。
柳姨娘见她如此，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面上却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又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场面话，便不再多言。
沈惊鸿冷眼旁观，心中冷笑。柳姨娘这般作态，只怕是见她“病弱”依旧，心中窃喜，以为毒计仍在顺利进行吧。
请安回来后，沈惊鸿便待在惊鸿院内，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心神与外出探查的揽月、暗中行动的冷锋紧紧相连。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午后，揽月终于回来了。
她径直入了内室，屏退左右，这才向沈惊鸿回禀。
“小姐，奴婢依您吩咐，去了几家药铺，最后才到的百草堂。”揽月的声音压得很低，条理清晰，“百草堂门面不小，伙计做事也还算规矩。奴婢借口要配安神药材，且要品质上乘的，那伙计便引了奴婢去见坐堂大夫。那大夫约莫五十岁年纪，姓吴，看着倒是寻常，诊脉开方并无甚出奇之处。”
“可有发现异常？”沈惊鸿问道。
“奴婢在等候抓药时，仔细留意了来往之人。大多是寻常百姓，也有些小户人家的仆役。不过……”揽月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约莫在奴婢等候的两刻钟内，有两人颇为特别。一人穿着体面，像是哪家府上的管事，但他并未看病抓药，而是直接由掌柜引进了后堂，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另一人则是个货郎打扮的汉子，挑着担子，在药铺侧门与一个伙计交割了些药材，奴婢离得远，看不清具体是何药材，但那货郎的口音……似乎带着点南边腔调。”
“南边腔调？”沈惊鸿眼神一凝。
“是，虽不明显，但奴婢家乡临近南境，对那边口音略有耳闻，应该不会错。”揽月肯定道，“另外，奴婢在药铺内，并未闻到冷锋所说的那种奇异香气。不过，那药铺的后堂区域，似乎比寻常药铺看守得更严密些，寻常客人不得靠近。”
沈惊鸿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管事模样的男人被引入后堂，南边口音的货郎，严密看守的后堂……这百草堂，果然不简单。虽然揽月此次未能接触到核心，但这些零碎的线索，已足以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你做得很好。”沈惊鸿赞许地看了揽月一眼，“这些信息很有用。”
几乎是在揽月汇报完毕的同时，窗外再次传来那声轻微的鸟啄窗棂之声。
沈惊鸿心领神会，示意揽月和司棋警戒四周，自己则走到窗边。
冷锋的声音透过窗缝传来，带着一丝夜露的寒意：“小姐，李婆子那边有动静。今日午后，她借口家中孙子生病，向厨房管事告了半个时辰的假，出了府。属下的人跟着她，发现她并未回家，而是去了一家位于城南的胭脂水粉铺子——‘凝香斋’。”
凝香斋？沈惊鸿记得，那似乎是柳姨娘名下的一处产业！
“她在凝香斋做了什么？”沈惊鸿立刻追问。
“她在铺子里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胭脂盒。与她接触的，是铺子里的一个婆子，并非掌柜。”冷锋回道，“属下怀疑，那胭脂盒内，装的恐怕并非胭脂。”
不是胭脂，那会是什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极有可能，就是那能诱发蚀心草毒性的特殊熏香！柳姨娘竟如此谨慎，通过自己的嫁妆铺子，将东西转交给李婆子！
“继续盯紧她，尤其是那个胭脂盒，看她何时，以何种方式使用。”沈惊鸿下令，心跳微微加速。敌人，终于要进行下一步了！
“是。还有一事，”冷锋继续道，“赵管事那边，今日与他那南疆妻子似乎发生了口角，声音不大，但属下的人隐约听到‘风险’、‘不想干了’等词句。具体缘由尚未查明。”
风险？不想干了？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这赵管事夫妇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知道了，设法查清他们争吵的具体原因。”
冷锋领命而去。
沈惊鸿缓缓关好窗户，转身看向司棋和揽月。烛光映照下，她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显得神秘而莫测。
“蛇，已经开始出洞了。”她轻声说道，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我们，也该准备好……请君入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