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危机暂解。
沈惊鸿与陆君邪并肩立于小巷阴影中,彼此目光交织着未尽的惊险与骤然松弛的紧绷。
腰间那包拼死带出的证据沉甸甸地提醒着她今夜凶险,而眼前之人的再次及时出现,则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难以言喻的波澜。
然,未及深谈,远处已传来追兵搜寻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动身,身影如鬼魅般融入更深沉的夜色,迅速撤离这是非之地。
夜色未褪,东方天际仅有一线微不可查的鱼肚白,大部分京城依旧笼罩在深沉的墨蓝之中。狭窄的巷道内,阴影浓重,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从西市方向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怪异烟味。
沈惊鸿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微微喘息,胸腔内因那千机迷魂烟而带来的滞涩与晕眩感尚未完全消退。她抬眸,看向挡在她身前的陆君邪。
他依旧戴着那张普通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双在黑暗中格外锐利的眼眸。此刻,那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担忧、后怕,以及一丝凛冽未散的杀意。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但微微紧绷的肩线泄露了他方才的急切。
你又救了我一次。沈惊鸿开口,声音因方才的屏息和紧张略显低哑,却清晰冷静,多谢。
陆君邪沉默了一瞬,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确认她除了气息微乱并无明显外伤后,才低声道: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他没有解释是如何精准找到胡记香料铺并潜入地下的,也没有询问她为何执意要夜探那明显是陷阱的凶险之地。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沈惊鸿也没有追问。她与他之间,似乎总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她想起他破开铁板时那声带着焦急的清喝,以及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姿态,心中那点波澜再次荡漾开来。但很快,这份微澜便被理智压下。她抬手,轻轻按了按系在腰间的包袱,那里面的东西,关乎着接下来的棋局走向。
你早就知道那是陷阱?她问,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
陆君邪微微颔首,面具下的声音低沉:那个传递消息的乞丐,身份有问题。我查到他在与你接触前,曾与苏家一个负责采买的外围管事有过短暂接触,地点就在西市另一头的茶摊。
果然如此!沈惊鸿眸光一凛。苏玉衡和影无踪当真是好算计!利用她追查蛊毒线索的迫切心理,布下这个请君入瓮的死局。若非陆君邪......
苏家,还有影无踪,此次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沈惊鸿的声音冷了下来,今夜之险,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对手的狠毒与不择手段。
我知道。陆君邪的声音同样带着冷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帮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夜色中,两人视线再次交汇,许多复杂的、未尽的话语在无声中流淌。他帮她,是因幽冥阁与影无踪的旧怨?是因前朝遗宝的牵扯?还是......有别的缘由?沈惊鸿没有问出口,此刻,这份助力弥足珍贵。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杂乱的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从远处的屋顶传来,方向正是西市那边。追兵来了!
两人眼神同时一凝,无需多言,陆君邪一把拉住沈惊鸿的手腕,低声道: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牢牢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腕。沈惊鸿没有挣脱,任由他牵引着,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轻烟,迅速掠过狭窄的巷道,借助墙角的阴影和屋檐的遮挡,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更复杂的街巷深处,将那些搜寻的动静远远抛在身后。
——
安全回到镇国公府自己的惊鸿院时,天光已微微放亮。
白芷和玄影早已焦急地等在院内,见到沈惊鸿安然归来,身后还跟着戴着面具的陆君邪,两人皆是松了口气,旋即又露出询问之色。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没事吧?白芷快步上前,紧张地打量着沈惊鸿。
无事。沈惊鸿摇摇头,解下腰间的包袱递给白芷,小心收好,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尤其是那个黑色瓷罐,切勿擅自打开。
白芷见沈惊鸿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双手接过包袱,妥善保管。
玄影则看向陆君邪,抱拳行礼:多谢陆阁主再次援手。
陆君邪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多言。
沈惊鸿对陆君邪道:今日之情,惊鸿铭记。府内不便久留,阁下......
我明白。陆君邪打断她,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你早些休息。苏家那边,我会继续盯着,若有异动,自会通知你。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褪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惊鸿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静立片刻,方才转身对玄影吩咐道:让我们的人最近都谨慎些,苏家经此一事,必会加强戒备和反扑。另外,想办法查一查那个与乞丐接触的苏家外围管事,看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
属下明白。玄影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回到温暖舒适的闺房,屏退了左右,沈惊鸿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她褪下夜行衣,换上常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清丽却难掩锐气的面容。
今夜之事,凶险万分,但也收获巨大。不仅确认了胡记香料铺就是苏家和影无踪炼制蛊毒的据点之一,还带回了关键的物证。更重要的是,彻底撕破了与苏家表面那层虚伪的平静。接下来的斗争,将从暗处的试探,转向更激烈的明枪暗箭。
她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紫铜鼎炉上怪异的腥甜气。影无踪......他炼制的蛊毒,究竟到了何种地步?那个黑色瓷罐里的声,又是什么鬼东西?
还有陆君邪......他一次又一次的及时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和盟友之谊吗?他对自己......
沈惊鸿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现在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天快亮了,她需要稍作休息,然后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朝堂风波。
——
休憩了不到一个时辰,沈惊鸿便起身了。虽身体残留着一丝疲惫,但她的精神却因腰间那沉甸甸的包袱和脑中清晰的计划而高度振奋。梳洗更衣后,她坐在书案前,面前铺开一张京城势力分布简图,指尖轻轻点在和两个节点上。
白芷悄声进来,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低声道:小姐,玄影在外候着。
让他进来。沈惊鸿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温热的液体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玄影快步走入,躬身行礼:小姐,已按您的吩咐,让我们的人全部转入静默,非必要不传递消息。另外,关于那个苏家外围管事,有眉目了。
沈惊鸿目光依旧落在简图上,眼神锐利。
那人名叫王贵,负责苏府一部分日常采买,主要接触西市的几家粮油铺和杂货店。表面上看,只是个不起眼的下人。但我们的人盯了他一早上,发现他在与那乞丐接触后的第二天,曾悄悄去过城东的醉仙楼,在里面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而醉仙楼......是七皇子门下一位清客常去的场所。玄影低声禀报,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醉仙楼......七皇子萧彻!
沈惊鸿指尖一顿。果然如此!那陷阱不仅是苏家所为,背后更有萧彻的影子!他们已然勾结得如此之深了。前世的背叛与构陷,今生他们依旧紧密联手,欲置她于死地。
王贵......沈惊鸿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家中情况如何?
查过了,王贵嗜赌,在外欠了不少印子钱,家中有一老母和一病弱妻子,全靠他这点月钱和偶尔捞的油水过活,最近被债主逼得很紧,前几日他老母还因无钱抓药,病情加重。玄影将调查结果细细道来。
嗜赌......欠债......家贫母病......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这是个突破口。玄影,想办法让王贵地发一笔横财,足以还清他的债务,还能让他老母得到医治,妻子生活宽裕。但要做得自然,让他以为是自己的运气,或者......是某位看不惯苏家行事的贵人,暗中资助。
玄影立刻领会:属下明白。小姐是想......收买他?
不完全是。沈惊鸿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如夜,是给他一个选择,也是埋下一颗钉子。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予希望,这份会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暂时不要接触他,只需让他尝到甜头,心生疑虑和动摇即可。苏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这些被压迫的底层。等到合适的时机,这颗棋子自有大用。这便是她计划中的双面间谍的初步落子。不仅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更要利用对手内部的裂痕,让其关键人物在不知不觉中为己所用,从内部瓦解他们。
是,小姐此计甚妙!属下这就去安排,定会做得天衣无缝。玄影由衷佩服,随即又道,还有一事,三皇子府派人送来口信,邀小姐巳时三刻于城南墨韵斋一叙。
萧景渊动作很快。沈惊鸿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安排王贵的事吧,务必小心,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属下遵命。玄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沈惊鸿独自坐在案前,将参茶饮尽。她知道,与萧景渊的这次会面,将正式拉开他们在朝堂上联手反击的序幕。科举舞弊案由萧景渊主导彻查,已占先机,而漕运贪腐案,则是他们主动出击的第一刀!昨夜她冒险带回的证据,以及即将布下的暗棋,都将成为这盘大棋中至关重要的力量。
她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开始梳理昨夜带回的那些羊皮纸上的古怪符号。这些符号与她前世在幽冥阁秘档中看到的某些前朝记载类似,或许其中就隐藏着影无踪炼制蛊毒的关键,甚至是......对付他的方法。
窗外,天色渐明,新的一天已然到来,而暗涌的波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