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的心事,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理不出头绪,也不敢用力扯。她知道哥哥不会真的懂——也不必懂。
爱也好,玩玩也罢,别人都是正大光明的男女情爱。不像她,只敢在深夜里偷偷妄想自己的哥哥。真脏啊。
烟头的猩红在他指间一明一灭,像某种无声的心跳。烟灰簌地掉下一截,落在深色床单上,成了不起眼的白点,像她那些说不出口的念头,落下了,也就没了。
梁少淮侧过头,用余光扫过少女安静的侧脸。他没说话,只沉默地又吸了一口,让浓白的烟雾从鼻腔缓缓漫出来,遮住脸上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听见了没?回话。”
絮絮肩头一颤。
“知、知道了。”
这短暂的迟疑不过几秒,可对她来说,那颗为他悬着、因他靠近而狂跳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沉进见不到光的海底。原来就算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们之间只剩这一张床的距离,也还是有不能说的话,不能碰的秘密。
梁少淮在脑子里飞快地转。他不能说实话。不能告诉她夏婼又找上门来挑衅,更不能说,那个叫王蝎子的地头蛇也搅了进来。他最不能说的,是夏婼曾经因为招惹絮絮,被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整得生不如死。
这些事,他一件都不想让她知道。
可总得有人去做。
不然大家都别想好过。
他本来是想彻底沉进深渊里不再回来的,可他懦弱,自私,贪心。他舍不得那点光,非要带着她在身边,像带着一盏灯走进黑夜,既照亮前路,也灼烧自己。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只想让她安安稳稳的,读书,工作,然后……嫁人。
想到“嫁人”两个字,心脏像被什么拧了一下,生疼。他掐灭只抽了一半的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像要一并摁灭心里那团无处可去的火。
他终于转过身,在昏暗里看向孟絮絮。看不清她脸上的细节,只看见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望着他,像在等一个判决。
他扯了扯嘴角,想像平时那样没心没肺地笑一下,却没成功。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最后只弯成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他刻意让声音放松,带着那种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
“絮絮,哥是搞砸过不少事,但对你,我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想给你最好的。”
话说得含糊,他伸手想揉她头发,却在半空停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和嘴里说出的温柔多么不搭。手尴尬地顿了下,最后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最近要是有人找你麻烦,胡说八道,你就当是神经病发疯。别往心里去,听见没?”
他这番没头没尾的嘱咐,他的掩饰,他的故作轻松,在絮絮清亮的目光下,全成了蹩脚的演出。
絮絮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那点微弱的光,又暗了几分。他落在她肩上的手掌还是滚烫的,可那份温度,已经传不到她心里了。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默默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这个小小的、自我保护的动作,梁少淮全看在眼里。
他知道,有场硬仗要打。心里第一次晃过一丝怀疑:带她来这儿,真的对吗?他原以为换个地方就能重新开始,可现在才明白,那些烂人烂事像长在他骨血里的疤,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而他,就是最大的污染源。只要他在,她的世界就永远干净不了。
“睡吧。”
他最后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黑暗中,他们背对背躺着,像两条隔着玻璃的鱼,看得见彼此的轮廓,却触不到真实的心跳。絮絮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他留下的烟味,很淡,却足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
有些界限,一生也跨不过去。
梁少淮开始更加留意码头那边的动向,哦对了还有秦川。
这个男人看上去一切如常,那个男人依旧温和有礼,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错处,这让他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孟絮絮越干越上手,对财务账目的熟练把控,秦川对她也信任更多。这个月底订单增多,她更是投入到了秦川交给她的那些货单里。她每天按时去码头的办公室,认真地核对每一个数字,整理每一份文件,报的语言课也开始上了,很快一些基础的贸易术语她轻松驾驭。
陈桂芳能感受到两个孩子的努力和忙碌。她尽力去做她能的,每天变花样给他们亲自做一次饭,更是舍得多买点肉食。
这天下午,梁少淮借口码头要加夜班,提前离开了家。他没有骑那辆招摇的摩托车,而是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将卫衣的帽子拉起来盖住半张脸,融入了下班高峰期拥挤的人潮。他没有联系耗子,这件事,他不想让任何人插手。他根据耗子之前给过的一些零碎信息,和这几天自己暗中的观察,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片龙蛇混杂的老旧城区。
这里的建筑,大多是些有了年头的筒子楼,墙皮剥落,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地缠绕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油烟味和下水道返上来的、若有似无的腥臭。这里是这个滨海城市光鲜亮丽表皮下的脓疮,是所有阴暗和龌龊的滋生之地。王蝎子的势力范围,就在这片区域的核心地带——一家名为“夜色”的KtV。
梁少淮没有从正门进去。他绕到KtV后巷,那里的垃圾桶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他像一只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的野猫,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一堵半人高的围墙,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消防通道的入口。他知道,王蝎子这种人,一定会在顶楼,给自己留一个最奢华、最安全的巢穴。
顶楼的走廊,铺着厚重的、图案艳俗的暗红色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脚步声。空气中飘着一股混合了酒精、香水和香烟的靡靡之音。走廊尽头的包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女人娇媚的笑声和男人粗俗的调笑。梁少淮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过去,抬脚,“砰”的一声,将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脚踹开。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那个逆着光、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包厢很大,装修得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几个衣着暴露的陪酒女郎和满身横肉的男人,都僵在了原地。
而夏婼,就坐在主位那个被称为“王哥”的、光头纹身的男人怀里。她今天化着精致而妖冶的浓妆,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亮片短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看见来人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随即,那份惊讶就被一种玩味的、看好戏的笑容所取代。她甚至还有心情,冲着门口的梁少淮,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鲜红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一道妖异的弧线。
梁少淮的目光,直直地穿过众人,牢牢地锁定在夏婼的面庞上。
他完全无视王蝎子那句充满威胁的怒吼:“操,你他妈谁让你进来的!”也对那些站起身来、企图将他包围的马仔们视若无睹。那些挑衅的责骂和质问,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的眼神冰冷,紧紧地盯着夏婼,口中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