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与梁少淮截然不同的人:如果说梁少淮是一株在街头巷尾野蛮生长的杂草,带着未经雕琢的原始生命力,那么这个男人就是一株被精心养护在温室里的名贵兰花。他身穿精心剪裁的灰色羊绒西装,就连手腕上百达翡丽手表的表盘,都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被优渥环境浸润出的从容贵气。他的五官轮廓与夏婼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深邃凌厉,眉眼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梁少淮进门的动静不大,但那个男人还是第一时间抬起了头,视线却不经意地从夏婼的肩头溜了过去。他仔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梁少淮的身上,似有若无地带着点不自在。他打量夏婼的眼神,就像是对一件二手货的成色做出毫不掩饰、带有明显轻蔑的评价。几乎是瞬间,梁少淮就明白了对方是谁——慕承哲,夏婼口中的“真正的”哥哥。
夏婼听到那喧哗声,身体都颤抖起来。她缓缓扭过头,平日里那张经常伪装出娇媚和算计的脸上,只剩下近乎孩童般的脆弱和惊惶。她站在梁少淮面前,连个“哎”字也说不出来,嘴唇只是不住地翕动着,似乎在等待着某个词语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慕承哲优雅地站起身。他比梁少淮略高一些,身形挺拔,却将夏婼的失态略过不看,径直走向梁少淮,在他面前站定。那股略带压迫感的淡淡香水味也随之逼近了梁少淮的鼻子。
“你就是梁少淮?”
慕承哲的声音低沉悦耳,语气却像是在确认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字。梁少淮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从慕承哲身上移开,落在了茶几上。茶几上放着一个包装得极为精致的礼品盒,盒子上的品牌logo是梁少淮在奢侈品杂志上见过的,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我这次来,是替我太太给你送份礼物。”慕承哲似乎并不在意梁少淮的沉默,他自顾自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石子,准确无误地投入了夏婼那早已不平静的心湖:“我们刚从瑞士度完蜜月回来。她听说了你的事,特地为你挑选了这件礼物。她说,女孩子总归是要个体面的。”
“体面”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字字分明,掷地有声,刻意放缓的语速和微微上扬的尾音都为这句看似普通的叮嘱增添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色彩。不明就里的旁人可能会误以为这是发自内心的善意提醒,却不知道这两个字背后隐藏着多少欲言又止的暗示。
表面柔软无害,内里却暗藏锋芒;这种以关怀为名的规训往往比直白的指责更令人无所适从。因为它巧妙地利用了“为你好”的道德高地,让人连反驳都觉得理亏。
夏婼的身子不自主地开始颤抖,但她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盒礼物,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一份温馨的礼物,而是一条会择人而噬的毒蛇。
梁少淮终于抬眼,迎上了慕承哲的目光,两者如出一辙地对立——一个性格如野狼般无所畏惧,另一个则是矜持的冷漠。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各自占据一方阵地,势均力敌地对峙着。然而,城内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似乎随时可能发生不测。
“你的好意,她心领了。东西可以拿回去了。”梁少淮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既不刻意放低姿态,也不故作高傲,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与我何干?”然而,眼前这位大哥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导火索,随时可能引爆那个疯女人的歇斯底里。尽管他的语调克制,却暗含着催促与不耐烦的逐客令。
慕承哲的眉梢微微挑起,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凭什么替她拒绝?男朋友?”他上下打量着梁少淮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梁先生,有些圈子不是穿几件名牌就能混进去了,有些人也不是你能‘负责’得起的。””
慕承哲不仅对梁少淮的辱骂,也成了对夏婼的又一番贬低。梁少淮的冷汗和懊恼,让他更想把这位爷推出去。他刚想迈腿,却不及夏婼情绪崩溃的速度快。
“够了!”夏婼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凄厉而破碎,她猛地冲过去,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礼盒,用尽全力朝慕承哲砸去:“拿走!让你太太拿着你的东西滚!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我不要什么狗屁体面!”
礼盒先是砸在慕承哲的胸口,又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是一条光华流转的钻石项链,璀璨的光芒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
夏婼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茶几的边缘滑坐在了地上。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那不是楚楚可怜的啜泣,而是一种将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委屈都挤压在嘴里的哀嚎,带着野兽般的愤怒。这一刻,她所有的面具都破碎了,之前的坚强如同纸张般易碎,被彻底击得粉碎。
妹妹在地上崩溃地痛哭,而他的眼神却透着对她的深深厌恶和不耐烦,似乎这一切痛苦都与他所期待的不符。他下意识地又将刚才一脚踩碎的西装前襟揭了起来,仿佛刚才踩碎的只是什么不洁之物。她不由得又一次将目光投向梁少淮的脸,眼底的质疑和不解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掩饰地显现出来。
他眼神冰冷,语气带刺:“你就这么对她?让她混成这副鬼样,还跟这种货色搅和在一起?梁少淮,她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没数吗?就算再差,也不是你能随意玩弄的!”
“操!”梁少淮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这他妈关我什么事啊!简直莫名其妙!这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吧?脑子被驴踢了还是怎么着?整天就知道多管闲事,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专门来找我晦气?真他妈晦气!”
梁少淮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低沉而危险的冷笑:“捡便宜?”他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件事情深深的不屑和轻蔑。他慢慢地挪了过去,蹲在夏婼的身边,一把将自己珍贵的外套脱了下来,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地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然后,他将她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夏婼的身子在他怀中扭曲着挣扎,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胸口。然而,她的哭声却逐渐从痛苦的呐喊转化为压抑的抽噎。
梁少淮抱着她,转身,一步步走向卧室。这一切都在他冷冷地“好”中结束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慕承哲一眼。只是在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才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声,冷冷地开口道了一个“好”。
“她是谁,我比你清楚。倒是你,慕先生,如果只是来炫耀你的新婚妻子和所谓的‘体面’,那现在可以滚了。”
卧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将慕承哲隔绝在门外。梁少淮小心地将夏婼放在床上。她依旧蜷缩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发抖。他坐在床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笨拙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知道,慕承哲带来的伤害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抚平的,那是来自血缘的、最深刻的否定与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