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豆深度烘焙后,醇厚微苦的香气混合着不知名鲜花的淡甜,这是一个典型的都市精英用来消磨下午时光的精致慵懒场所。
成峰端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身穿笔挺的深色休闲西装,勾勒出因常年保持高度自律而练就的、匀称且充满力量感的肩背线条。
五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那张依旧显得有些年轻的脸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只是那双曾经清澈的、偶尔会流露出少年般羞涩的眼睛,如今已经被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深沉而内敛的气质彻底取代。
他现在是东南省警界的二把手,高级警司成峰,一个在无数次与黑暗的博弈中亲手将自己打磨成一柄锋利而冰冷的国家利器的男人。
但此刻,这柄无往不利的利器却被对面那个同样精致、同样冰冷的女人以及这场由母亲一手安排的充满了政治考量和现实交易的“相亲”困在了这片温暖得近乎虚伪的阳光里。
“所以,成警司,”对面的女人是南港有名的航运大亨的独生女,一个典型的被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对我还算满意吗?”
她的声音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冰凉玉石,光滑悦耳却没有任何温度。
成峰的目光有些失焦。
他看着女人身后那扇被推开的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身形瘦削的短发女孩逆着光走了进来,她的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那紧抿着、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以及一段因为短发而完全暴露出来的线条优美、白皙的脖颈。
她径直走到了吧台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对咖啡师说:“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那声音像是一根被遗忘了许久的细小针,毫无预兆地刺进了成峰的心脏。
他的瞳孔瞬间紧缩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那个轮廓……那个声音……
“成警司?”对面女人那冰凉的、如玉石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失神的状态中强行拉了回来。
成峰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底那份瞬间涌起的剧烈情绪波动已经被他用强大的自控力彻底压了下去。
他看着对面那个同样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心中却是一片无法言说的巨大荒芜。
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
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态。
那个女孩太像了。
她太像五年前那个在夜校昏黄灯光下仰着头、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他的孟絮絮了。
可又不像。
絮絮是长发。
他记得,他永远记得。
她有一头他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乌黑长发,像丝绸一样,她总是很珍惜地将它们打理得一丝不苟。
而这个女孩是短发。
而且,她的身上有一种他从未在絮絮身上见到过的冰冷、充满攻击性且危险的气息。
是他想多了。
成峰在心里对自己说。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但那段在夜校里名为“监督”实则“守护”的时光却像一枚被烙进他灵魂深处的朱砂痣,无论他用多少冰冷的理性和现实的考量去覆盖,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灼得他一阵阵地生疼。
他知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倔强得像一株在悬崖峭壁上迎风生长的野草般的女孩。
但他也知道,他和她之间隔着梁少淮,隔着她那复杂且充满谜团的身世,隔着他身上那件象征着“秩序”与“正义”的沉重警服。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世界。
“成警司,我父亲说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女人优雅地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我们两家结合,对你、对我、对我们的家族都有好处。”
这场相亲的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充满算计与交易的冰冷内核。
“好处。”
成峰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嘲讽的弧度。
他不喜欢他的父亲,那个同样将“利益”与“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威严男人。他更亲近那个曾经是国内最顶尖的犯罪心理侧写师,如今却因身体抱恙而提前退役的温柔母亲。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理解他内心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孤独与挣扎的人。
也正是因为母亲近两年每况愈下的身体,以及她那句带着几分恳求的“妈妈想在走之前抱抱孙子”的话,他才最终下定决心,彻底掐灭了心中那份燃烧了五年的不切实际的妄念。
他决定接受现实。
他决定像一个成熟的、负责任的男人一样,去完成自己作为“儿子”应尽的义务。
他要结婚生子。
他要让母亲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够安心。
想到这里,他那双深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再次落在了对面那个同样……
想到这里,他那双深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再次落在了对面,那个同样将婚姻视为一场交易的漂亮女人脸上。
成峰用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问道:“结婚后,你想要几个孩子?”
突兀的被扔进平静湖面的巨大石头,瞬间就打破了两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商业谈判般的虚伪和谐。
女人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她那双漂亮的、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不解。
“孩子?”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成警司,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处理那种只会哭闹的麻烦生物。”
这个女人倒是直爽,毫不拖泥带水,果断地斩断了成峰心中那若有若无的、可以和他入一个户口本的可能性。她击碎了成峰对“婚姻”与“家庭”不切实际的幻想。恰巧就在此刻,那个一直站在吧台前,安静地等待咖啡的戴着鸭舌帽的短发女孩,突然转过身来。她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准备转身离去。
当她从成峰身旁走过时,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那双灵动而又熟悉、饱含思念的美眸,与成峰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刹那间,成峰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当场。吃惊、喜悦、悸动、难以置信,诸般情绪涌上心头。
失声了的嗓子控制不住的喊出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