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如同退潮般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然而,废墟中央那片狼藉,以及那个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气息奄奄的身影,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气氛变得微妙而复杂。
祝玉妍看着辩机离去的方向,妩媚的容颜上阴晴不定。她指尖那缕凝聚了许久的气劲,终究是缓缓散去了。杀了石之轩?在目睹了辩机那“废功”的酷烈手段后,这个念头变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可笑。如今的石之轩,杀与不杀,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空壳罢了。她心中那股因石之轩惨状而升起的兔死狐悲之感,此刻更多转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辩机那莫测手段的忌惮。
她冷哼一声,袖袍一拂,竟不再理会地上的石之轩,身影化作一道淡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阴癸派与石之轩恩怨已了,此地不宜久留。
师妃暄看着祝玉妍离去,又低头看向泥土中毫无声息的石之轩,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奈。她原本想将石之轩带回慈航静斋,或囚禁,或尝试以佛法度化,但此刻……一个武功尽废、精神崩溃的石之轩,还有那个价值吗?更重要的是,那个离去的妖僧,他的态度暧昧不明,贸然带走石之轩,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想起辩机离去前那句“随你们的便”,那看似放任的话语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意味。
她沉默片刻,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对身旁的几位少林圣僧微微颔首,白衣飘动,悄然退走。慈航静斋,暂时选择了置身事外。
少林寺的几位老僧面面相觑,他们看着石之轩的惨状,口中佛号念得更加急促,却带着浓浓的困惑与不安。降妖除魔是佛门本分,但眼前这“魔”的下场,以及那位“佛”的手段,都让他们固有的认知产生了动摇。一位老僧犹豫了一下,上前几步,想将石之轩从土中救出,却被另一位老僧拉住,摇了摇头。眼下局势未明,贸然插手,恐生事端。最终,几位圣僧也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沉重的心情,宣着佛号黯然离去。
婠婠站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祝玉妍的离去,师妃暄的放弃,少林僧人的犹豫……这一切都清晰地表明了一点:那个和尚的余威犹在!他虽然走了,但他用这种极端方式留下的“作品”,以及他展现出的绝对力量,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这些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势力,都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嘻嘻……”婠婠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个“人形盆栽”,又看了看辩机离去的方向,赤足一点,身影如同暗夜精灵般融入阴影,不知所踪。她知道,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更大的热闹,在三日后。
暗处的天策府密探,迅速将现场各方势力的反应记录在案:“……阴后祝玉妍放弃目标,离去;慈航静斋师妃暄放弃目标,离去;少林代表放弃施救,离去;魔门妖女婠婠离去……各方势力,均未对目标石之轩采取进一步行动,疑似忌惮辩机之威……”
很快,废墟周围重新变得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依旧忠实地照耀着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照耀着那个被遗忘在废墟中央、生死不知的石之轩。
他就那样被“种”在那里,无人理会。
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一队穿着不良人服饰、气息精悍的人马,才在一位身材高大、戴着面具的将领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进入了这片废墟。
他们是奉命前来“清理现场”的。
当看到废墟中央那骇人的景象时,即便是这些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不良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脚步为之一滞。那面具将领瞳孔微缩,挥手示意手下停下,他自己则缓步上前,仔细探查。
确认石之轩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后,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下令:“小心挖出来,注意别弄死了。带回天牢,单独关押,严密看守……但,没有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更不得用刑!”
他的命令下得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手下们虽然疑惑为何对一个废人如此谨慎,但还是依令行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石之轩从土里“请”了出来。
石之轩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任由摆布,双目紧闭,面色死灰,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当不良人抬着担架,将石之轩运出弘福寺废墟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发生在弘福寺的这场惊世之战,以及邪王石之轩那屈辱性的败北和被“种”的遭遇,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伴随着晨曦,迅速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市井街坊,酒肆茶楼,所有人都在议论着那个如同神魔般的妖僧辩机,议论着邪王那可悲又可叹的下场。
“……听说了吗?邪王石之轩,被辩机大师像种萝卜一样种进地里了!”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可是邪王啊!”
“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到了!就埋在弘福寺那堆破烂里,只露两条腿在外面!”
“嘶……这辩机大师,也太……太凶残了吧!”
“凶残?那是佛法无边!对付那种魔头,就该用非常手段!”
“……”
消息自然也传入了皇宫大内。
李世民站在甘露殿的窗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呈上来的、由天策府和不良人共同确认的详细战报。
袁天罡静立在他身后,兜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但周身的气息却比以往更加晦涩难明。
“陛下,”袁天罡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石之轩已废,押入天牢。但经此一战,辩机之威,恐已深入人心。三日后朱雀门外……”
李世民猛地转过身,将战报狠狠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朕知道!”他声音中压抑着怒火,“朕当然知道!他现在是‘护国圣僧’,是即将‘白日飞升’的活佛!全长安的百姓都看着他!朕若在刑场上杀不了他,朕就成了天下笑柄!朕若杀了他……哼!”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袁天罡明白。杀了辩机,民心必然动荡,而且,能否杀得掉,还是未知之数。那妖僧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袁师,”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三日后,朕要万无一失!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九天十地困龙阵必须全力运转!斩妖剑必须时刻准备!还有……让你的人盯紧天牢,虽然石之轩已废,但难保没有他的死忠……”
“老臣明白。”袁天罡躬身道,“天牢已布下重兵,阵法也已启动。至于石之轩……经此一役,魔门内部恐怕也已人心离散,无人会为了一个废人,再来触这个霉头。”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御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没人敢劫狱……”他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啊,他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也好,就让他活着,活着亲眼看看,三日后,朕是如何处置那个无法无天的妖僧的!”
然而,无论是李世民,还是袁天罡,心中都清楚一件事。
经此一夜,那个原本或许还有可能通过政治手段妥协、安抚的“妖僧辩机”,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头无人能制、也无人敢轻易招惹的洪荒巨兽。
三日后朱雀门外的刑场,已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处刑。
那将是一场决定大唐国运,决定未来江湖格局的……豪赌。
而赌注,是他们的性命,和整个天下的未来。
(第7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