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八月初七日。
居庸关。
西风呼啸,带着漠北的沙砾与肃杀之气,在关隘间穿梭。
朱棣的御驾在居庸关的青石路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沙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数十万大军如钢铁洪流般绵延,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似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
玄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旗帜上绣着的五爪龙在漠北风沙的磨砺下虽然显得有些发白,却仍然透露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威严与霸气,好像在诉说着这场征战的艰辛。
七月初,当朱棣北征凯旋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到金陵时,太子朱高炽便心急如焚,他很清楚迎接圣驾是重中之重。
于是,朱高炽率领金陵城留守百官,带着满心的敬畏与忐忑,一路北上,终于在七月底赶到了北京。
此时,他们已在德胜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八月初的正午,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百官们的身体,汗水湿透了他们的内衬。
直到朱棣的马蹄踏过朱高炽面前的土地,后者才敢抬起头来。
沉重的马蹄声好像敲在了迎驾众臣的心上,令众人莫名紧张。
只见朱棣身着的衣袍边角上沾着几点红色的污渍,宛如绽放在衣角上的红梅,那应该是敌人的鲜血,让朱高炽触目惊心。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朱高炽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父皇平安归来的喜悦,又有对父皇威严的敬畏,还有一丝对自己监国期间表现的担忧。
“都平身罢。”
朱棣的声音带着征战后的沙哑,就像一整天没喝水的人,疲惫中散发着皇者的威严。
他右手掐着腰,左手托着头盔,浑身散发着一种习惯性的霸气,目光如炬,投向太子身后的汉王与朱高燧。
朱棣心中对汉王、朱高燧留守北京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的,这两个儿子在军事上的才能他一直看在眼里。
据密探禀报,瓦剌原本确实存着趁朱棣北上,北京防守空虚,而绕道南下进攻北京的打算,恰恰是因为见到三镇边军士气高涨,早有防备,这才作罢。
由于北京与三镇防线固若金汤,故而朱棣在征讨瓦剌时没有后顾之忧,于是明军在作战时完全发挥出了本该拥有的战力,屡次取得大捷。
“老二,你留守北京有功,三镇安稳如磐石,朕没看错你!”
汉王心头一喜,使劲压着嘴角,没有在朱棣面前笑出声。
他原本以为朱棣会提及“东洲棉布搅乱军粮”之事,甚至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却没想到竟能得朱棣夸赞。
朱高燧站在汉王旁边,发现朱棣的鬓角竟然增添了数缕银丝,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原来,朱棣已经五十多岁了!
三日后。
北京行宫前殿。
阳光透过宫殿高大的窗户,洒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司礼监太监马云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不紧不慢地把封赏有功将士的圣旨宣读完毕。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棣,宛如一尊威严的神只。
“此次北征,将士们英勇作战,朕心甚慰。”
朱棣目光扫过群臣,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兵部听旨,抽调此次北征的部分有功将士组建府军前卫,作为太孙朱瞻基的侍卫。”
他目光落向朱瞻基,温声道:“瞻基,你且记住,这些将士是朕为你挑选的精锐,你要好好带领他们。”
朱瞻基心中涌起一股自豪与责任感,走出班序,跪拜领旨道:“孙臣遵旨,定不负皇爷爷厚望。”
朱棣微微点头,接着说道:“太子监国期间表现不错,赏赐五千匹江南丝绸,以彰其功。”
“儿臣谢父皇隆恩。”
听到这个赏赐,朱高炽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急忙上前领旨谢恩。
“汉王留守北京有功,也赏赐五千匹江南丝绸,以彰其功!”
朱棣目光落在汉王身上,朗声道。
汉王听到是这样的赏赐,心中的不满之意很快浮现在了脸上,但他不敢在大殿上发作,只能躬身领旨谢恩。
然而,朱棣竟然没有提及让朱高燧出海去“东洲建国”之事!
对此,朱高燧心中越发不安,眉头紧皱,心中猜测着朱棣的意图。
文官班序中,夏原吉、杨士奇等朝臣心中也满是疑惑。
夏原吉担心朱棣对东洲之事另有打算,会影响朝廷国库收入,从而导致大明国力变弱。
杨士奇则思考着朱棣这背后的政治考量,他当然明白在朝堂之上,皇帝下的每一步棋都暗藏玄机,影响深远。
直到散朝后,朱棣才留下朱高燧。
朱棣也不说话,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在前往武英殿的宫道上。
他深知东洲之事关系重大,不能轻易在朝堂上提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朱高燧虽然心中不安,却只得跟随,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缓慢,怀里像揣了一只乱跳的青蛙,七上八下的。
朱棣入殿后,径直走向置物架,并从架子上取下一柄宝剑,然后紧握剑柄,抽出了剑身。
那宝剑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似乎是一把特制的利剑。
见朱棣拿剑,朱高燧心中直突突,心跳陡然加快,感觉下一刻要跳出嗓子眼。
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其中就有朱棣对他不利的场景。
朱棣打量一眼宝剑,转身将其掷向了朱高燧。
朱高燧眼疾手快,抬手接住宝剑剑柄。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剑身,见剑身上刻着“如朕亲临”的四个字,顿时瞪大了双眼,心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老三啊,明年开春,你从月港登船。我已经下令尹庆备好了船队,船上有三万石粮食、一万五千名移民和两百名工匠。东洲的银矿等你去开采,东洲的土地等着你去开拓!我将这把特制的天子剑送给你,等到了东洲,你就是东洲之主!”
朱棣的话语坚定而有力,似乎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又像是临行前的嘱托。
“儿臣,遵旨!”
朱高燧几乎不敢相信双耳听到的内容,只能凭本能跪下领旨。
朱棣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他一时愣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有惊喜、有激动,还有一丝担忧。
“此外,朕决定着礼部选吉日册封瞻堂为世子,如此你也就安心了。”
朱高燧还未从刚才复杂的情绪中走出来,朱棣又说了一句震惊他的话。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对皇室成员的封爵和册封制度进行了调整,规定亲王嫡长子年满十周岁时,可上奏朝廷请赐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若亲王无嫡子,则需等到亲王年满五十岁且去世后,其庶长子方可被册封为王世子。
朱棣提前册封朱瞻堂成为王世子,此举即是为朱高燧提前指定了赵王一脉的继承人。
按法理,若朱高燧以大明赵王的身份在东洲建国,那么赵王世子朱瞻堂就成了大明赵国的一国之储,往大了说就是法定的赵国太子。
这对支持朱高燧的一众文武也是好消息,对朱棣维护大明皇室嫡长子继承制也具有正面意义。
“多谢父皇!”
朱高燧再次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