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火计划”在争议与绝望中艰难推进,如同在即将崩塌的悬崖边修筑一条纤细的索道。时间的流逝不再以日月轮转衡量,而是以外部威胁的迫近程度和内部研究遭遇的瓶颈为刻度。
枢的实验室成了基地最繁忙也最危险的地方。基于狩破译的“概率脉络”和犹格·索托斯留下的“理解”,她设计出的“能量虹吸导管”原型机看起来更像是一堆扭曲的、镶嵌着失活水晶和古老符文的金属触手,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极不稳定,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刮擦灵魂。每一次测试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小型能量反噬已经造成了数次险情,一名研究员精神永久受损,另一人在物理层面上被短暂地“部分虚化”,虽然抢救回来,却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空间重叠后遗症。
狩(默)的状态愈发令人不安。他几乎不再与外界交流,整日蜷缩在由数据板和黑色石片堆砌的巢穴中,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在燃烧最后的生命。他负责计算的“坐标转换参数”和“欺诈协议”的核心算法,进展缓慢且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变量。他时常突然抓住旁人的手臂,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破碎的短语:“变量太多……观测者效应……祂在看着我们……欺骗祂……必须先欺骗我们自己……” 然后他又会陷入更深的沉默,只有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留下常人无法理解的符号洪流。
夜魅(影)成为了基地新的“眼睛”。她不再参与直接的战斗,而是带领着一支精干的小队,在外围的“空间褶皱”点之间穿梭,布设一种由枢设计的、能够放大和稳定空间波动的“谐振信标”。这项工作同样危险,那些“褶皱”点如同宇宙皮肤上的伤口,不仅吸引着维度潜行者,其本身的不稳定性也随时可能将靠近者吞噬或撕裂。她的面具下的脸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如同经过打磨的匕首,锐利而专注。她带回来的数据,是校准狩那疯狂计算与现实之间偏差的唯一依据。
零的恢复训练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他不再仅仅是在冥想中构筑“心锁”,而是在枢的原型机辅助下,主动引导微量的、模拟的彼端能量流经自己的身体。这种痛苦远超以往,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抽出,浸泡在冰与火的混合物中。他的体表那些焦黑纹路在能量流过时会短暂地发出幽光,皮肤下的晶体碎片仿佛在哀鸣。几次训练后,他都会陷入长时间的虚脱,有时甚至会短暂地失去部分记忆,或者看到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恐怖幻象。但他坚持了下来,他对能量引导的精度和控制力,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提升。
基地内部的裂痕在压力下不断扩大。雷克斯公开质疑“窃火计划”是在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联合了一批同样持保守态度的战斗人员和幸存者代表,要求枢停止“危险的巫术实验”,转而将资源全部投入到加固防御和储备物资上,做“最坏的打算”。
“我们是在用整个‘灯塔’的命运做赌注!赌一个疯子(狩)的呓语,赌一个半残废(零)的意志,赌一堆连原理都说不清的破烂机器(枢的原型机)!” 雷克斯在一次紧急会议上拍着桌子怒吼,“外面那些怪物越来越近!我们应该想着怎么多活一天,而不是去搞什么……什么偷窃神力的把戏!”
枢试图用数据和模型说服他,但面对那浩瀚而超越理解的宇宙规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零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席会议,他只说了一句话:“固守,是缓慢的死亡。尝试,或许还有一丝生机。我选择尝试。”
最终,基地陷入了事实上的分裂。雷克斯带领他的追随者,控制了东区仓库和部分防御工事,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备战,几乎不再参与“窃火计划”的任何事务。枢和零所能直接指挥的,只剩下核心的研究团队、夜魅的侦察小队以及一部分仍然愿意相信他们的战士。
资源变得捉襟见肘,气氛压抑得如同实质。
就在内部纷争愈演愈烈之时,夜魅带回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她确认了一个极其活跃、且与零体内晶体残骸共鸣最强烈的“空间褶皱”点,位于基地西北方向五十公里处的一片放射性沼泽深处。根据她的感知和狩之前提供的模型,这个点极有可能连接着一个相对“平静”、物理规则稳定的概率泡沫,是执行维度屏蔽的理想“目的地”。
几乎同时,狩也从他那疯狂的计算中短暂挣脱出来。他双眼赤红,将一份最终版的、依旧充满不确定性但至少逻辑自洽的“坐标转换参数”和“欺诈协议”核心代码交给了枢。
“诱饵……” 他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需要……一个强大的、与‘彼端’深度连接的‘信息体’……在仪式启动的瞬间……将其‘本质’……投射出去……覆盖掉我们的真实坐标……形成欺骗……”
他看向零,眼神复杂:“你的晶体……曾经连接过的……那个‘存在’……祂的‘印记’……是最好的……诱饵素材……但需要……载体……”
载体?什么样的载体能承载旧日支配者的印记,并完成这种程度的欺骗?狩无法给出更具体的答案,他的精力似乎已经耗尽,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终点,但最关键的一环——“诱饵”的载体,依旧缺失。
而也就在这时,基地所有的监测设备同时发出了最高级别的、撕心裂肺的警报。
不是怪物潮。
是天空。
基地上方的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开始以违反流体力学的方式旋转,形成一个覆盖了整个视野的、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不再是昏暗的天光,而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一种难以言喻的、远超以往任何旧日投影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水般从天空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灯塔”。
低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宣告终结的寂静。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某个存在的降临而屏息。
零、枢、夜魅,以及所有还能思考的人,都抬起头,望向那令人心智冻结的天空漩涡。
祂,或者它们,来了。
没有时间再争论,没有时间再寻找。
“窃火计划”,必须在下一秒,就开始执行。
否则,一切将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