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略带慵懒的模样,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笺。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我手谈一局,也算有缘。你拜托我找的那几味专治寒嗽的珍稀药材,我已经传信给我爹,让他着手去寻了。另外,我也会让苏家的人脉帮忙留意。江南地界他们路子更多,兴许会有收获。”
他将纸笺递了过去,“这是单子,你看看,可有疏漏?”
萧阮接过,看着那上面罗列的几味早已绝迹的药材,他握着纸笺的手,微微收紧。
“多谢。”良久,萧阮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柔和的女声,从院子另一侧的厨房里传来,带着几分因常年咳嗽而特有的沙哑。
“夫君,饭菜备好了。是哪位贵客到了吗?”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素色布裙,身形略显清瘦的女子,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缓缓走了出来。
女子容貌清秀,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温润,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说话间不时会用手帕掩住嘴,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她看到院中多了三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绽开了温柔的笑意,对着三人微微屈膝一礼。
“几位贵客见笑了,家中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嫂夫人客气了。”顾长安连忙还礼。
“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吧,菜要凉了。”女子柔声招呼着,又嗔怪地看了萧阮一眼,“夫君也是,有贵客登门,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临时起意罢了。”萧阮的脸上那层冰冷疏离瞬间融化,快步上前接过妻子手中的菜盘,眼神里满是心疼,“阿芷,不是让你在屋里歇着吗?厨房烟火气重,对你身子不好。”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阿芷笑着,又忍不住咳了两声,“难得有客,总不能怠慢了。”
饭桌上,阿芷的热情与贤惠,让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她不停地为李若曦和沈萧渔布菜,问她们在书院的生活是否习惯,像个温柔的大姐姐。
沈萧渔本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三两句便与阿芷聊得热络起来,只是看着阿芷那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酒过三巡,萧阮终究还是没忍住,他放下酒杯,看着顾长安,沉声问道:“顾公子,你既有陆先生这层关系,想必对如今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不知……京城那边的形势,究竟如何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盼。
“我不知道。”
顾长安的回答,干脆利落,直接将萧阮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只是个来书院读书的学生,京城离我太远,朝堂也离我太远。”
这番话,听在萧阮耳中,是推脱。
可听在阿芷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是阿芷唐突了。”她连忙出来圆场,对着顾长安歉意地笑了笑,“夫君他平日里只爱看书下棋,不问世事,今日也是难得见到顾公子这般的人物,才多问了几句。”
她顿了顿,看着顾长安,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与期盼。
“顾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得陆先生青睐,想必定是京中哪位王公贵胄之后吧?此番来江南游学,想来不日便要回京,大展宏图了。”
这番话,让沈萧渔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顾长安也是哭笑不得。
“嫂夫人误会了,我就是临安一个普通商贾之家的孩子,与京城八竿子都打不着。”
阿芷闻言,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消减,反而更加温柔了。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双温柔的眼眸中,满是鼓励与深情。
“夫君,你听到了吗?”
“你这一身的才华,难道真要在这小小的东阳县,埋没一辈子吗?”
她忽然站起身,对着顾长安,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顾公子,我家夫君的才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池中之物。我知道,您身份尊贵,此次前来,定是有经天纬地的大事要他相助。您放心阿芷绝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却笑得无比灿烂。
“夫君,你若想随公子回京,去施展抱负,便安心地去。阿芷……阿芷就在这江南,备好一壶热茶,等你回来。”
这番话,让满座皆惊。
萧阮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声音里满是颤抖与心疼。
“阿芷!你胡说什么!”
他回头,看着顾长安,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
“顾公子,让你见笑了。”
“我萧阮,此生别无所求。只想守着拙荆,在这江南之地,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东阳县之事,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这番话说得决绝,阿芷却只是笑了笑,反手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转过头,看着满脸不解的李若曦和沈萧渔,声音温婉,却没有半分退让。
“两位姑娘,你们别听他的。”
她指了指萧阮,嘴角勾起一抹俏皮的弧度,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爱意与骄傲。
“我家夫君啊,就是嘴硬心软。嘴上说着不问世事,可前几日,东阳县要加火耗,他关在书房里,写了一夜的策论,第二天那新政就没影了。他不说,但我知道是他做的。”
“还有,”她又指了指院角那几盆长势喜人的青菜,“他总说自己只爱喝茶下棋,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家院子里的菜,总是不够吃。不是被他拿去接济了东家断粮的王大婶,就是送给了西家没钱买药的李老伯。”
她每说一件,萧阮的脸便红一分,只能在一旁干咳,却又不敢打断。
“夫君总说自己厌倦了朝堂,可他书房里藏得最多的,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各地的地方县志和户籍图册。他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惦记着这天下百姓。”
阿芷说完,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萧阮,温柔如水。
“夫君,我虽不懂什么经邦济世的大道理。但我听得出来,这几位公子姑娘,要做的是一件对东阳县百姓天大的好事。你……真的忍心,就这么袖手旁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