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京城,皇城。
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巨大的蟠龙柱投下沉重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檀香。
还有一种权力交织出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龙椅空悬。
老皇帝已经多日未曾临朝,据说是服用了新炼制的“金丹”,正在后宫静养,以求天人感应,突破凡胎桎梏。
朝政大事,暂由内阁并几位皇子“听议”。
今日的朝会,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
官员们垂首躬身,屏息静气,连咳嗽都极力压抑着,生怕一点微末声响,就成为打破某种微妙平衡的导火索。
御阶之下,左侧首位,站着四皇子。
他穿着一身绣着四爪金蟒的亲王常服,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嘴唇习惯性地紧抿着,嘴角微微向下,透着一股刻薄和冷厉。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白似乎比常人多些,看人时总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毒蛇般的审视和阴鸷,令人不寒而栗。
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成为整个大殿阴冷气息的中心。
不少官员的目光悄悄掠过他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
此刻,他正微微侧着头,听着身旁一个官员低声禀报边关军饷筹措的难题,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拇指上一枚墨玉扳指,眼神深处闪烁着冷光。
二哥倒台空出来的巨大权力真空和那些焦头烂额的烂摊子,就像一块滴着油的肥肉,引得无数饿狼垂涎。
而他,无疑是目前最强大、也最贪婪的那一头。
他动作最快,手段最狠,已经以“稳定局势”为名,迅速安插了不少自己人进入关键岗位,尤其是军中和吏部。
但他并不满足。
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那张空悬的龙椅。
老家伙没几天活头了,这虞国的江山,合该由他这等雄主来执掌!
任何挡路的人,都得死!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对面。
对面,稍后一些的位置,站着七皇子。
七皇子依旧是一身素雅锦袍,气质温润,仿佛不是置身于波谲云诡的权力中心,而是某个清雅别院的书斋。
他微微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一份关于江南水患的奏折,神情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忧虑。
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柔和干净的线条。
与四皇子那几乎不加掩饰的阴冷霸道相比,他像是一块暖玉,无害,甚至显得有些……弱势。
但四皇子看向他的眼神,却丝毫没有轻视,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忌惮和厌恶。
他这位七弟,太会装了!
整天摆出一副淡泊名利、醉心书画佛法的样子,背地里却不知道结交了多少奇人异士,拉拢了多少清流文官和江湖势力!
就像一条藏在草丛里的毒蛇,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咬人一口,才是最致命的!
朝会上讨论的几件大事,几乎都被四皇子一系的人把持着话语权。
增税以充边饷,严查二皇子余党,调整京城防务……
每一项提议,都带着强烈的四皇子色彩,旨在进一步巩固权力,排除异己。
少数几个官员提出不同意见,声音很快就被四皇子一系的人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压了下去。
四皇子本人很少直接发言,只是偶尔用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过提出异议者,就足以让对方噤若寒蝉。
七皇子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就江南水患或漕运疏通等具体事务提出一些务实却无关大局的建议。
态度谦和,语气平稳,仿佛完全沉浸在政务本身,对那无声的权力绞杀毫无所觉。
退朝的钟声终于敲响。
官员们如蒙大赦,躬身行礼,然后依序沉默地退出大殿。
四皇子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率先大步离开,袍袖带风,背影透着志在必得的张扬和冷硬。
七皇子则不急不缓,与几位年老的文官温和地交谈了几句,才施施然走出大殿。
回到自己的马车里,车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七皇子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缓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闭目养神。
马车辘辘行驶了一段,先前在书房出现过的那个中年人,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厢内。
“殿下。”中年人低声开口。
“说。”七皇子眼睛未睁。
“四殿下的人,今日又接管了西山锐健营的防务。原统领被调任闲职。我们的人……被排挤出来了。”
“吏部考核,四殿下那边递上来一份名单,多是他们的亲信……”
“江南漕帮刘帮主传来密信,四殿下的人也接触了他们,许以重利,想让他们在漕运上行些方便,并打探您的消息……”
一条条消息汇报上来,都是四皇子步步紧逼、扩张势力的动作。
七皇子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看不出丝毫焦躁。
直到中年人汇报完,他才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深邃,不见波澜。
“由他去。”
他淡淡开口,“跳得越高,影子越清晰。父皇……最不喜欢的,就是吃相太难看的。”
他顿了顿,问道:“秦山那边,有消息吗?”
中年人神色一凛,低头道:
“漕帮和听风楼都在查。目前只知道,边军溃败后,有人见过一个形貌相似、脸上带伤的汉子往南方去了,具体去向不明。但既然有了方向,估计……很快就能查出来。”
“南方……”
七皇子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若有所思,“抓紧查。找到人,先不要惊动,看看情况再说。我要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心灰意冷,还是……另有所图。”
“是!”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穿过繁华的街市,驶向那座看似清静雅致、实则暗流汹涌的七皇子府。
车厢里,七皇子重新闭上眼睛,嘴角似乎又浮起那丝惯有的、温和的弧度。
棋局才刚刚开始。
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