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压着人,刀碰着刀。
江无花的胳膊抡起来,落下,再抡起来。
匕首划开喉咙,割断手筋,捅进腰眼。
动作重复太多遍,变得机械,只剩下肌肉记忆在支撑。
血点子溅到她头巾上,湿漉漉贴着额角。
她喘气,胸口起伏,吸进去的空气带着铁锈味,那是血干了以后的味道。
冷云舒跟在她后面,脚步有点飘。
他捡来的那把腰刀太沉,挥动时牵扯旧伤,针扎一样疼。
他看着江无花的背影,那背影不算宽阔,此刻却像堵墙,挡住了大部分刀剑。他
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只咽下一口带腥气的唾沫。
他本该站在前面,现在却要一个女人护着。这
念头像根刺,扎得他比伤口还难受。
“六扇门拿人!挡路者死!”
声音裹着内劲砸过来,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围着的人群裂开道缝,几个穿官服不像官服,走江湖不像江湖的汉子跳进来。
眼神毒,步子稳,手里家伙也怪,铁尺,锁链,判官笔。
为首的是个黑脸膛,腰间一对铁尺乌沉沉的。
“是赵莽!玄榜上的铁尺!”
有人喊,声音里带着盼头。
六扇门的高手到了,总该能按住这个女魔头了。
赵莽眼睛扫过地上叠起来的尸体,眉毛拧成疙瘩。
“下手够黑!放下家伙,给你个痛快!”
江无花没吭声,直接用动作回答。
她人往前冲,匕首尖对着赵莽嗓子眼去,快得像道影子。
“找死!”
赵莽吼,铁尺交叉往前一架,尺风刮得人脸疼。
匕首撞上铁尺,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赵莽感觉一股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气从尺子上传过来,虎口一麻,裂开了,铁尺拿不住,飞了出去。
他眼睛瞪圆,里面全是惊骇。
这女人……
玄榜装不下!
念头还没转完,喉咙口一凉。
他嘴巴张着,想喊,涌出来的只有血沫子。
高大身子晃了晃,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层灰。
剩下几个六扇门的好手,脸唰一下白了。
赵莽一招都没走过!
互相递个眼色,同时动手。
刀劈,剑刺,锁链缠,冲着江无花上中下三路。
江无花身体扭动,像没有骨头。
匕首划出短促的弧线。
用刀的,手齐腕断,刀掉在地上哐当响。
用剑的,剑尖离她还有几寸,自己心口先开了个洞。
甩锁链的,链子刚出手,被匕首绞住一拽,人往前扑,脖子正好送到她抬起的膝盖上。
咔嚓。
几下呼吸的工夫,几个在江湖报出名号能让人抖一抖的六扇门高手,全躺下了。
周围一下子静了。
然后炸开锅。
连六扇门的人都像切菜一样被放倒,这女人是阎王殿里跑出来的?
官兵们握刀的手开始抖,围着的圈子悄悄往外扩。
当兵吃粮,不是来送命。
江无花喘气声粗了点。
不停地杀,力气消耗像泼出去的水。
她感觉胳膊发酸,小腹里那股热流还在转,但催动它,身体也开始发出呻吟。
她看看四周,人还是那么多,一层又一层,像韭菜,割不完。
她不怕死,但身后的小饿快撑不住了。
她也怕,怕自己万一力竭倒下,爹会不会真看着……
这念头刚冒头,就被她掐灭。
不能靠那个。
“跟紧。”
她又对冷云舒说,嗓子比刚才更哑。
必须杀出去。
就在这时候,一声剑鸣插进来。
那声音不高,有点涩,像生锈的铁片在石头上慢慢刮,听着不舒服,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道青色人影,从对面酒楼窗口飘下来。
动作看着慢,眨眼就到了江无花和官兵中间的空地上。
来人落拓,手里提着的,不是想象中雪亮的长剑,是把剑身长满暗红铁锈、刃口比柴刀还钝的粗铁剑。
燕十三。
他腰间还是那个红葫芦,脸上没什么精神,眼神里一半是没睡醒,一半是看什么都烦。
“燕……燕十三?”
有跑江湖的认出来,声音变了调。
燕十三,他怎会在这儿?
要帮这女煞星?
官兵们也骚动起来,燕十三名字太响,就算他提的是根烧火棍,也没人敢小看。
燕十三没看官兵,没看江无花和冷云舒。
他抬起左手,用指甲盖弹了弹锈剑剑身,发出“铮”一声轻响。
“这京城,”
他开口,声音平,像自言自语,又像说给所有人听,“血太厚,粘脚。”
他抬起眼皮,目光掠过那些紧张得咽唾沫的官兵,掠过地上那些瞪着眼死的尸首,最后停在江无花那沾满血发黑的头巾上。
“丫头,杀人不是这样杀。”
他停了下,补了句,“费劲。”
江无花握紧匕首,盯着他,不说话。
她摸不准燕十三是哪个路子。
燕十三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转向那些官兵,把手里锈剑随意挽了个花,动作慢腾腾,像活动僵硬的手脚。
“让条道。”
他说。
语气不是商量,是告诉你们一声。
官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动,也没人敢先上。
燕十三叹口气,“那就……得罪了。”
他动了。
人还是那副懒散样子,步子不快,就那么提着锈剑,往密密麻麻的官兵人堆里走。
最前面几个官兵发一声喊,几杆长枪同时扎过来!
燕十三手腕轻轻一转,锈剑笨拙地往前一送,画了半个圈。
那几杆枪的枪头,像被看不见的线扯着,自己撞到一起,发出乱糟糟的响声。
拿枪的官兵只觉得一股又绵又韧的力道传过来,胳膊又酸又麻,枪抓不住,掉了。
燕十三脚步没停,锈剑或拍,或点,或带。
冲上来的官兵,武器脱手,人摔倒。
他没下死手,甚至没在谁身上划道口子,但那把锈剑好像有种怪力,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东倒西歪,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像个走进高粱地的老农,随手拨开挡路的高粱杆,走得不紧不慢。
江无花看着他后背,心里吃惊。
这不是靠力气大,速度快,这是另一种……
说法。
“走。”
燕十三头也不回,只吐一个字。
江无花不再犹豫,扯了一把冷云舒,紧跟他身后。
燕十三在前,锈剑开路。
官兵们想围上来,总在最后关头被那把锈剑用想不到的角度和巧劲带偏,甚至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像块扔进河里的石头,人潮被迫分开,等他过去,又合拢,却再也围不住。
三个人,就这样在几千官兵眼皮底下,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往长街另一头走。
后面,是满地破烂尸体,是吓破胆的官兵,是那些没派上用场、还白花花的馒头。
默笙站在远处石阶上,看着那三个越来越远的背影,看着燕十三手里那把在混乱中显得特别扎眼的锈剑,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嘴角好像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把袖子里那块碎金往里塞了塞,转身,悄没声走进旁边小巷,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