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部落散落在缓坡下,和江无花记忆里大虞那些贫瘠的村子,没什么两样。
几十个灰扑扑的毡包挤在一起。
毡包中间踩出一条土路,弯弯曲曲,通到坡底的小河边。
坡顶站着两个人,一个老头,干瘦,裹着件油光发亮的旧皮袍,脸上堆着笑,皱纹挤在一起。
旁边是个青年,又黑又壮,像头没完全长开的牛犊,穿着新些的蓝布袍子,袖口绣着粗糙的鹰纹。
看到坡下走上来的几个人,老头往前迎了两步,眼睛眯成缝,声音带着点讨好:
“南宫家的人?等你们好些天了。”
他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在江无花脸上停得久了点,又飞快移开,落在被草垫拖着的燕十三身上,最后看向脸色苍白的冷云舒。
江无花没戴头巾,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乱。
她看着老头,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注意到旁边那青年的眼神,直勾勾地钉在她脸上,嘴巴微微张着,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魂都被吸走了。
那目光赤裸,带着草原汉子不加掩饰的欲望和占有欲。
江无花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阵厌烦,但没发作。
老头像是没看见自己儿子的失态,依旧笑眯眯的,侧身让开:
“路上辛苦,先歇歇,喝碗热奶茶。”
他自称是黑石部落的首领,叫乌力罕。
那青年是他儿子,巴扎。
他们跟着乌力罕走下坡,踏上那条土路。
路两旁的毡包里,有小孩探出头,脏兮兮的小脸,怯生生地看着这群陌生面孔,眼神里有好奇,也有警惕。
羊粪和奶渣的气味混在风里,不算好闻。
这里和大虞那些穷困的村子,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贫瘠,一样的为生存挣扎。
乌力罕把他们领到一个看起来稍大些的毡包前,撩开厚重的门帘。
“这里宽敞些,几位先将就住下。”
他看了眼燕十三,“这位兄弟伤得不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部落里没有的,我派人去别的部落换。”
江无花道了谢。
刘武和默笙把燕十三扶进毡包,冷云舒也跟了进去。
巴扎还站在原地,眼睛依旧粘在江无花身上,直到他父亲扯了他一把,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
毡包里还算干净,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中间有个石头垒的火塘,冒着淡淡的烟。
把燕十三安顿好,江无花走到门口,看着外面。
乌力罕和巴扎已经走远了,部落里的人各忙各的,没人特意过来打量他们,但那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依旧存在。
“这老头,笑面虎。”
燕十三靠在毡包壁上,声音虚弱,但很清晰。
他伤重,但脑子没糊涂。
江无花没回头:“知道。南宫家的人情没那么好用。”
冷云舒坐在角落里,闭着眼,像是在调息,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刘武缩在另一个角落,抱着他的钱袋子,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毡包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帘子被掀开,巴扎钻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风干的肉条和几块奶白色的奶豆腐。
他脸上带着憨厚,甚至有点局促的笑,目光一进来就寻找江无花。
“吃……吃点东西。”
他把托盘放到江无花面前,说话磕磕巴巴,像个情窦初开、面对心上人不知所措的少年。
这表情放在他这张黝黑粗犷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
江无花看了一眼托盘,没动。
“谢谢。”
她说,语气疏离。
巴扎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或者说不在意。
他搓了搓手,站在那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无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真好看。像……像雪山上的仙女。”
毡包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昏睡的燕十三都掀了掀眼皮。
刘武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默笙抬起头,看了看巴扎,又看了看江无花,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冷云舒眉头皱紧。
江无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
她不喜欢这种目光,更不喜欢这种毫无边界感的殷勤。
“我们还要照顾朋友。”
她下了逐客令。
巴扎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那种固执的热情覆盖。
“好,好,你们忙。我……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帘子落下,毡包里恢复安静。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刘武小声嘀咕了一句。
燕十三闭着眼,淡淡开口:“小心点。在这种地方,女人的长相,有时候是麻烦。”
江无花没说话。
她走到火塘边,拿起一根柴火,拨弄着里面的灰烬。
她知道燕十三的意思。
在这片崇尚力量和掠夺的土地上,美丽而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往往意味着灾祸。
幸好,她不是没有自保能力。
只是,这种被人当做猎物一样觊觎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比面对无欲求的杀手更让她心烦。
过了一会儿,乌力罕来了,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绝口不提他儿子早上的冒失,只问燕十三的伤势,问他们缺不缺什么东西,态度热情得过分。
江无花应付了几句,心里清楚,这老狐狸的殷勤,多半还是冲着南宫家那块骨牌,以及他们这几个“煞星”本身可能带来的价值,或者麻烦。
等乌力罕走后,燕十三支撑着坐起来一点,对江无花说:“我伤好点就走。王庭那边,得去一趟。”
江无花看着他:“有把握?”
燕十三扯了扯嘴角:“有没有把握,都得去。有些事,躲不掉。”
他顿了顿,“你们留在这里,暂时安全。乌力罕不敢明着动南宫家的人,但他那个儿子……你自己当心。”
江无花点了点头。
她走到毡包门口,掀开帘子一角,看着外面。
巴扎正和几个部落里的青年在空地上摔跤,他力气很大,接连摔倒了两个人,赢得一阵喝彩。
他得意地朝江无花这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