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养书了,作者要饿死了,今天开始日更万字。有条件的可以送一点小礼物,谢谢大家】
白云镇的天,到了后半晌,灰黄里又掺进了些墨色,像一块用脏了的抹布,越擦越浑。
风卷着地上的干土末儿,打在脸上,细细密密地疼。
河沟底早就裂成了龟背,去年淹死的老鼠骨头让太阳晒得发白,零星嵌在泥缝里。
江无花蹲在河沿上,看着下面。
几个半大孩子,瘦得跟芦柴棒似的,正撅着屁股在干裂的河床里翻找着什么。
指甲抠进泥缝,希望能找到一点还没死透的草根,或者运气好,挖到一窝没来得及逃走的虫卵。
一个年纪最小的,大概饿得狠了,抓起一把混着老鼠骨的干泥就往嘴里塞,旁边稍大点的孩子看见了,一把打掉,两个孩子立刻扭打在一起,像两条争夺腐肉的野狗。
江无花移开目光。
心里那片冰硬的铁,又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回响。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土。
该回去了。
土地庙里,还有十几张等着吃饭的嘴。
庙里的气氛比外面更沉。
王婶守着那口缺了边的铁锅,锅里煮着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是粥还是清水。
几个半大小子靠着墙根坐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沿冒出的那点微弱热气,喉结上下滚动。
那个镖师,靠坐在断了一臂的神像脚边,闭着眼,胸口起伏微弱,脸色蜡黄。
江无花走进来,所有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言语,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期盼,和深不见底的饥饿。
她没说话,走到墙角,拿起自己的破碗,走到锅边。
王婶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用木勺在锅里搅了搅,舀了半勺几乎全是清汤的东西,倒进她碗里。
江无花端着碗,走到庙门口,靠着门框坐下。
碗里的“粥”晃荡着,能清晰地照出她此刻的脸。
头发枯黄,脸颊凹陷,嘴唇干裂。
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看不到底。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水寡淡无味,划过喉咙,只能带来片刻的湿润,很快又被更深的渴和饿取代。
恶鬼当道。
这四个字,不知怎么就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是骂谁,只是一种认知。
这世道,不就是饿鬼道吗?
人人都饿,饿得眼睛发绿,饿得可以易子而食,饿得可以为了半碗馊饭捅死身边的人。
所谓的王法、仁义、道德,在极致的饥饿面前,薄得像一张纸,一捅就破。
白云镇上的米商,高墙大院,粮食堆得发霉,也不肯降价。
他们不是恶鬼吗?
那些穿着绸缎、站在上风处施舍清汤的乡绅,看着底下的人为了一口吃的像畜生一样抢夺,眼神里带着施舍和嫌恶,他们不是恶鬼吗?
还有更上面的,龙椅上那个,南方那个。为了抢一把椅子,征粮征税,驱民为兵,让这饿鬼道蔓延得更广,更深。
如果这世道本就是饿鬼道,那她江无花,也不介意做一个鬼。
做一个最凶的鬼。
凶到能让其他鬼害怕,凶到能撕开一条路,让自己的人,稍微像个人一样喘口气。
碗里的汤喝完了,最后几粒米粘在碗底。她用指甲抠下来,放进嘴里。
味道没有变好,但心里的某个决定,变得更加清晰坚硬。
她站起身,把碗放回原处。
目光扫过庙里那一张张麻木或期盼的脸。
“我出去一趟。”
她说。
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去哪?”王婶下意识地问,声音带着担忧。
“弄点吃的。”
江无花没多解释。
她走到镖师面前,蹲下身。
“周镖头,”
她用的是他以前的称呼,“还能动吗?”
周镖头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看好他们。”
江无花说,“我回来之前,别出去。”
周镖头又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江无花站起身,没再看其他人,径直走出了土地庙。
外面的天更暗了。
风里带着夜露的潮气。
她沿着镇子边缘的阴影走,脚步很轻,像猫。
白天她已经摸清了“陈记米行”仓库的位置。
在镇子西北角,靠近一条臭水沟,墙很高,但靠近水沟的那一面,因为潮湿,墙根有些剥落,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她需要帮手。
但不是庙里那些饿得走路都打晃的人。
她在镇外一片乱葬岗似的废弃坟地边停下。
这里平时没人来,只有野狗和乌鸦出没。
她找了个背风的土坡后面,坐下来,等着。
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清冷的光辉洒下来,照得坟头磷火点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不是野狗。
是脚步声。
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
是镇上有名的两个二流子,一个叫癞头三,一个叫豁牙李。
偷鸡摸狗,欺软怕硬,但手脚还算利索。
江无花白天“偶遇”过他们,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买了点劣酒,跟他们搭上了话。
她知道,这种人,给点好处,就能用。
“来了?”江无花从阴影里站起身。
癞头三和豁牙李吓了一跳,看清是她,才松了口气。
癞头三搓着手,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齐……齐姑娘,真有事儿?”
“有事。”
江无花言简意赅,“想不想吃顿饱饭?有肉的那种。”
两人眼睛立刻亮了。豁牙李吸了吸鼻子:“齐姑娘,你说,干啥?”
“帮我去陈记米行的仓库,搬点东西出来。”江无花说。
两人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变成了恐惧。
癞头三连连摆手:“哎哟我的姑奶奶!陈记?那陈扒皮养着好几个护院呢!都是练家子!被抓住了,要打断腿的!”
“不敢?”江无花声音冷了下去,“那就继续饿着。”
她作势要走。
“别!别!”
豁牙李赶紧拦住,舔着干裂的嘴唇,眼珠子转了转,“齐姑娘,不是不敢……是……得加钱!”
江无花看着他,没说话。
月光下,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癞头三也凑过来,压低声音:“是啊,齐姑娘,这玩儿命的勾当……光一顿饱饭可不行。起码……得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江无花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在寂静的坟地里显得有点瘆人。
“钱?”
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
两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但是,”
江无花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他们饿得削尖的下巴,“事成之后,搬出来的米,分你们两成。够你们吃一阵子了。”
癞头三和豁牙李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
两成米,诱惑很大。
但风险……
“怕死?”
江无花往前一步,逼近他们。
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但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的气息,却让两个比她高大的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想想你们饿得啃树皮的爹娘,想想你们那个快饿死的妹子。”
她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扎进他们心里,“是等着饿死,还是拼一把,搏条活路?”
癞头三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豁牙李喘着粗气。
坟地里只剩下风声和乌鸦偶尔的啼叫。
半晌,癞头三猛地一跺脚,脸上露出豁出去的狰狞:“妈的!干了!饿死也是死,被打死也是死!豁出去了!”
豁牙李也咬了咬牙:“齐姑娘,你说怎么干!”
江无花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恐惧和贪婪的光,心里那片冰铁,似乎又坚硬了一分。
恶鬼道里,不需要仁义道德,只需要更凶,更狠。
她开始低声布置。
声音平静,条理清晰,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哪里进去,哪里放风,搬多少,怎么运走。
月光照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