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京城时,日头已偏西。
没有预想中的万民跪迎,也没有盛大的仪仗。
队伍悄无声息地穿过略显冷清的街道,直入宫城。
宫门内,陈文、乌力罕,以及十几位核心将领、部分已经归顺的前朝重臣,早已等候在殿前广场上。
看到马车停下,众人迎上前。
“盟主。”
陈文率先拱手,目光扫过江无花和她身后的冷云舒,神色平静。
乌力罕等人也跟着行礼,眼神却在江无花和冷云舒之间微妙地游移。
“进去说。”
江无花没理会那些探究的目光,言简意赅,率先走向那座曾经属于虞铧,如今空置的主殿。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空旷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众人分列两旁,江无花走到最前方,却没有坐上那张龙椅,只是站在旁边。
冷云舒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垂着眼。
“找大家来,是说件事。”
江无花开口,声音在殿内回荡,清晰得有些冷硬,“这位置,我不坐。”
底下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不少人神色变幻。
“我推举冷云舒。”
她抬手,指向身旁的人,“由他登基。”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面。
短暂的死寂后,议论声嗡地响起。
一个满脸虬髯、穿着部落皮袄的将领率先站出来,他是最早跟随江无花从草原杀出来的老人之一,嗓门洪亮:
“盟主!这……这是什么道理?弟兄们跟着您出生入死,打下这江山,您不坐,让……让他坐?”
他指着冷云舒,语气充满不服,“他凭什么?弟兄们只服您!”
“没错!”
另一个脸上带疤的将领附和,“盟主,这位置除了您,谁坐俺们都不认!”
“冷将军……资历尚浅,恐难服众啊。”
一个归顺的前朝文官也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委婉,但意思明确。
质疑声此起彼伏。
目光都集中在江无花身上,等着她的反应。
江无花却闭上了嘴,抱起胳膊,斜倚在龙椅的扶手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目光淡淡地扫向冷云舒。
意思很明显:
你自己来。
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冷云舒身上。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垂敛。
那眼神平静,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沉着东西。
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下面那些或激动、或质疑、或观望的脸。
“巴图尔将军。”
他先看向那个最先开口的虬髯将领,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你说,弟兄们只服盟主。那我问你,盟主带着我们,从北到南,打生打死,是为了什么?”
巴图尔愣了一下,梗着脖子:“当然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受那些狗官的鸟气!”
“说得好。”
冷云舒点头,“是为了让大家,让这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锐利,“那现在,盟主不想坐这个位置,我站出来,想接着做这件事,让这好日子能真的落地,让田能分下去,税能减下来,让路边饿死的人能少几个。这,有什么不对?”
巴图尔张了张嘴,想反驳,一时却找不到词。
冷云舒不给他机会,目光转向那个附和的疤脸将领:
“黑木将军,你说我资历浅。是,我跟着盟主的时间,不如诸位久。但我斩杀的前朝余孽也不少,我是不是也出了力?这江山,流的血里,有没有我冷云舒的一份?”
黑木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至于凭什么……”
冷云舒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就凭我读过圣贤书,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就凭我冷家被抄过家,我脸上……”
他下意识想摸脸,手指在半空顿住,又放下,
“……我亲身经历过权力倾轧是什么滋味!就凭我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如果不知道底下人饿肚子是什么感觉,会有什么下场!”
他目光如刀,刮过那几个眼神闪烁的前朝旧臣。
“你们当中,有些人,以前是跪着活。现在,盟主给了你们站着活的机会。”
他语气放缓,却更显压迫,“是想着怎么抱住新主子的大腿,继续争权夺利,盘剥百姓?还是想着,怎么把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稳住,让这天下真能换个活法?”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话里的分量沉下去。
“盟主信我,把担子交给我。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我知道这担子有多重,知道摔碎了会砸死多少人。”
他看向陈文和乌力罕,“陈先生,乌力罕首领,会帮我。在座的诸位,若愿意一起扛,我冷云舒,铭记于心。若觉得我担不起……”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
殿内一片死寂。
扣帽子,讲道理,摆资历,谈利害,最后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套组合拳,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他们习惯了江无花那种直来直往、靠绝对武力碾压的方式,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冷云舒,手段如此老辣,几句话就把他们逼到了墙角。
不服?
那就是不顾大局,不想让百姓过好日子,只想争权夺利。
质疑?
那就是否定盟主的决定,否定大家一起流过的血。
巴图尔脸色涨红,拳头握了又松,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算是默认。
黑木和其他几个将领也低下了头。
那几个前朝旧臣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上前一步,拱手道:“臣,谨遵盟主之命,辅佐新君。”
乌力罕也开口:“乌力罕,听盟主的。”
有了他们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躬身表态。
“谨遵盟主之命……”
声音参差不齐,但终究是低下了头。
冷云舒站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只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松开。
江无花看着这一幕,嘴角动了一下。
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