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的传言,燕十三很早就听过。
起初是北边某个村子,半夜起火,烧得干净。
后来是西边,再后来,离京城不算太远的河间府也出了事。
传得邪乎,说是流星坠地,引来大火,人畜无存。
他没太当真。
乱世刚过,死人的事不新鲜。
也许是新朝立足未稳,有些魑魅魍魉趁机作乱,装神弄鬼。
可最近几天,不对劲。
南下这一路,茶棚里,村落旁,甚至官道歇脚的贩夫走卒,都在说这个。
版本越来越多,细节越来越清晰。
都说看见天上有光,不是一颗,是好几道,颜色各异,划过去没多久,地面就腾起火光,然后那个地方就没了声息。
不是土匪,土匪抢东西,杀人,但不会烧得寸草不留,连个呼救都传不出来。
燕十三坐在一块路碑上,听着旁边几个行商压着嗓子议论。
“……王家坳,就前晚,没了!我有个远房表亲嫁在那,这下……”
“官府怎么说?”
“能怎么说?查无实证,说是天灾!狗屁的天灾!哪有天灾到处跑的?”
“听说……是新朝触怒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行商们噤声,互相看看,眼神里藏着恐惧。
燕十三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他想到了冷云舒。
那小子,现在估计坐在龙椅上,对着满桌奏折头疼。
还有江无花,以她的性子,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不管。
估计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燕十三几乎能想象出那画面。
有力气,没处使。
他站起身,继续赶路。
天色暗得快,铅灰色的云层压下来,风里带着湿气,像是要下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得找个地方过夜。
远远看见山坳里有几点灯火。
是个小村子,依着山势,几十户人家散落着。
走近了,能听到狗吠声,还有孩童追逐打闹的隐约声响。
村口有棵老柳,树下坐着几个抽旱烟的老汉。
看见他这生面孔,都停下话头,警惕地看过来。
“老丈,”
燕十三拱了拱手,“赶路的,错过宿头,想借个地方歇一晚。”
一个穿着褂子,脸上皱纹像刀刻的老汉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背后的包袱上停留了一瞬。
“村里没客栈。”
“柴房,马棚,都行。给钱。”
燕十三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
老汉没接钱,又看了他几眼,像是衡量什么。
“跟我来吧。”
老汉姓周,是村里的里正。
他家在村子靠里的位置,土坯墙,茅草顶,院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
周老汉让儿子搬来些干草铺在偏屋,又端来一碗热水,两个杂面饼子。
“将就一晚。”
周老汉话不多,“夜里没事别出来乱走。”
“多谢。”
燕十三接过饼子,“村里……最近还好?”
周老汉蹲在门槛上,拿出烟袋锅点上,吸了一口,烟雾缭绕。
“就那样。饿不死。”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外面黑沉沉的夜,“就是不太平。”
“天火的事?”
周老汉猛地转过头,盯着他:“你也知道?”
“路上听人说起。”
周老汉沉默地吸了几口烟。
“邪门。”
他吐出两个字,“隔几天就听说哪儿哪儿又没了。官府屁用没有。”
他声音压低,“都说……是上面,”
他用烟杆指了指天,“不容新朝呢。”
周老汉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黑壮青年,端着一盆猪食从旁边走过,插嘴道:“
爹,瞎说啥!分明是前朝余孽搞鬼!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人下来查了!”
“查个屁!”周老汉骂了一句,“人都烧成灰了,查什么?查鬼啊?”
青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快步走了。
夜里,燕十三躺在干草堆上,他解开包袱,把锈剑横在膝上,并没有睡意。
睡觉对他来说是件奢侈的事。
自从很多年前,他握起剑开始,睡觉的时间就被一点点挤压,用来练剑,练气,打磨筋骨。
别人酣睡时,他在月光下重复着枯燥的劈砍刺挑。
别人做梦时,他引导着内力在经脉里一遍遍冲刷。
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缓慢。
内力如同溪流,从丹田升起,沿着熟悉的路径缓缓运行。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法门,只是最基础的养气功夫,他练了十几年,早已刻进骨子里。
夜很深了,连驿站守夜人的梆子声都停了。
村里的狗偶尔叫几声,然后是更深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子时刚过。
他猛地睁开眼。
一种极细微尖锐的破空声,从极高的天上传来。
不是风声,不是鸟鸣。
几乎同时,村子里所有的狗都疯了似的狂吠起来,声音里充满惊恐。
燕十三弹身而起,抓起锈剑,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夜空被划亮了。
不是月亮,不是星星。
是数道流光,拖着不同颜色的尾焰,撕开漆黑的夜幕。
它们速度太快,正朝着……这个村子的方向坠来!
村子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惊呼声,哭喊声,开门声,乱成一片。
“天火!是天火!”
有人凄厉地尖叫。
周老汉的吼声在院子里响起:“快!往山里跑!都往山里跑!”
混乱的脚步声,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
燕十三握紧了锈剑,指节发白。
他看着那几道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流光。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
这不是天灾。
这他娘的是人祸!
流光逼近,已经能看清那不是简单的火焰,而是包裹在光晕里的人形轮廓!
他们悬停在村子上空,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慌乱。
其中一道赤红色的流光,抬起了手。
燕十三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