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真人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玉砖,不敢抬头。
他声音带着颤栗,将南疆之事,刘师弟陨落,那女子诡异的功法与匕首,巨细无遗地禀报给水镜中模糊的身影。
水镜另一端,是天衍宗内门执事,沈清玄的师叔,栾弘道。
“……那女子,与凡俗的新有关?”
栾弘道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是!下面人是这么传的,她应是新朝那个‘女罗刹’江无花!”
玄素连忙回答,汗水从鼻尖滴落。
水镜那边沉默了片刻。
然后,是轻轻一声嗤笑。
“炼气斩筑基……有点意思。看来是得了点不该存于凡尘的机缘。”
栾弘道的声音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玩味,“流云宗办事,是越发不中用了。”
玄素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
“罢了。”
栾弘道似乎失去了兴趣,“既然是新朝的人,那就好办了。总不能白死一个筑基弟子。清玄。”
“师叔。”
沈清玄的身影出现在水镜旁,恭敬垂首。
“你带柳师妹去一趟凡俗那个新朝京城。”
栾弘道吩咐,“去找那个皇帝谈谈。让他把人交出来,功法、匕首,一样不能少。顺便,看看这新朝的气象,若是不懂规矩,教教他们。”
“谨遵师叔法旨。”
沈清玄躬身。
水镜波纹散去。
玄素还跪在地上,良久,才敢慢慢抬起头,脸上已无血色。
……
云海之巅,白玉亭内。
沈清玄一袭月白道袍,纤尘不染。
他面前悬浮着一幅灵气勾勒的疆域简图,目光落在代表江无花的小光点上。
柳芸儿坐在一旁,把玩着一枚冰玉髓,语气娇慵:“沈师兄,还真要我们亲自跑一趟那污浊之地?让流云观那些废物去施压不就行了?”
沈清玄指尖轻点,光点散去。“栾师叔开了口,总要走一趟。何况……”
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一个能逆伐筑基的凡俗女子,你不觉得有趣么?她那功法,闻所未闻。”
“再有趣,也是下界蝼蚁。”
柳芸儿撇撇嘴,“浑身沾满因果秽气,看着都嫌脏。直接搜魂夺宝便是,何必费事去见什么凡间皇帝。”
“芸儿,话不能这么说。”
沈清玄摇头,眼神深邃,“直接动手,是下策。吃相太难看了。我们是去谈谈,是去讲‘规矩’。要让那皇帝心甘情愿把人绑了,把东西奉上。这才显得我天衍宗气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这些凡俗帝王,最在乎的就是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告诉他,要么按我们的规矩交人,要么,换个人来坐那张椅子。他很聪明,知道该怎么选。”
“用凡俗的刀,杀凡俗的人。我们只需看着,偶尔……拨动一下琴弦。”
沈清玄袖袍一拂,转身,“走吧,去看看这新朝的‘皇帝’,是个什么成色。”
……
冷云舒放下手中的军报,揉了揉眉心。
南境战事胶着,乌力罕重伤回京带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提及敌军有异,似有邪祟。
陈文那边,推行新政阻力重重,奏折里满是机锋。
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轻松。
龙椅冰冷,硌得人骨头生疼。
内侍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道:“陛下,宫外来了两人,自称……天衍宗使者,求见陛下。”
天衍宗?
冷云舒眉头微皱。
他记得没有这个门派。
难道是……
“请。”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沉声道。
声音出口,才发现有些干涩。
沈清玄和柳芸儿走进御书房,如同走入自家庭院。
柳芸儿目光在殿内扫过,掠过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眼中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
她甚至懒得用正眼看龙椅上的冷云舒。
沈清玄倒是面带微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凡俗新朝之主?”
沈清玄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我乃天衍宗沈清玄,这位是柳芸儿师妹。”
冷云舒站起身,维持着帝王的威仪:“不知两位仙师驾临,有何指教?”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
在这两人面前,他仿佛赤身裸体,所有心思都被看透。
“指教谈不上。”
沈清玄笑容不变,“前来,是告知陛下一件事。贵朝有一位名叫江无花的女子,在南疆,杀了我天衍宗一名筑基弟子。”
冷云舒脑子“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江无花?
杀了……山上仙门的弟子?
他心头巨震,第一个念头是荒谬,紧接着便是刺骨的寒意。
“此事……朕并不知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妨,现在知晓了。”
沈清玄语气依旧平淡,“杀人,需偿命。她所用的邪功魔刃,乃我宗门禁忌,需收回。”
他向前一步,明明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冷云舒却感到呼吸一窒。
“陛下是新朝之主,统御万民。这女子是你子民,她犯下的事,自然该由陛下给天衍宗一个交代。”
沈清玄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工具,“将她,连同功法、匕首,一并交出。此事,便与陛下,与新朝无关。”
闻言,冷云舒紧紧握拳。
交出江无花?
他做不到。
“仙师……”
他试图周旋,“此事或有误会,江无花她……”
“没有误会。”
柳芸儿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清脆,却冰冷刺骨,“我们说是她,就是她。交,还是不交?”
沈清玄抬手,止住柳芸儿,依旧看着冷云舒,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陛下,凡俗王朝更替,不过云烟。我天衍宗超然物外,本不该理会。但门下弟子不能白死,宗门规矩不可废。”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陛下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你,对你的王朝,最有利。是保一个触犯仙谕的‘女罗刹’,还是保你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社稷?”
冷云舒脸色惨白。
他听懂了。
不交人,天衍宗不介意换一个皇帝,甚至……换一个王朝。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冷云舒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面前这两个姿容绝世、宛如神仙中人的男女,只觉得他们比世间最狰狞的妖魔还要可怕。
他们轻描淡写,就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一个王朝的兴衰。
所谓的仙谕,不过是包裹着绝对力量的刀。
“朕……”
冷云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