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愣了下,连忙从包袱里掏出最后半块粗面饼。
江无花接过,撕下一半,慢慢嚼。
饼很硬,噎人,但她吃得很认真。
“那个人……
”孙老头指了指地上的汉子。
“让他自生自灭。”
江无花说,“我们走。”
“去哪儿?”
“回棚子。”
江无花把剩下的饼塞进怀里,“这些东西,应该能换点灵石。”
她指的是背上的狼皮和爪牙。
孙老头看着她身上的伤,那些伤口还在,但已经不流血了,有些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这恢复速度,不正常。
但他什么都没问。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那片棚户区。
蝎尾帮的人没再出现。
棚子附近那些窥视的目光也少了。
江无花把狼皮和爪牙扔在角落里,对孙老头说:“明天你去卖。小心点,别被人盯上。”
孙老头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那你呢?”
“我养伤。”
江无花在干草上坐下,闭目调息。
体内那股热流还没完全消散,继续修复着伤势。
她能感觉到,无名功法在自行运转,很慢,但确实在动。
靠痛苦驱动。
靠血气滋养。
尖嘴男人说得对,这不是正道。
但她有得选吗?
孙老头看着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但眉眼间的冷硬,像石头刻出来的。
他想起刚才在山里,她捏碎兽核时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十几岁姑娘该有的眼神。
那是野兽的眼神。
不,比野兽更冷。
孙老头打了个寒颤,转过身,开始收拾东西。
他得想想明天怎么把这些东西出手,怎么避开百草阁的眼线,怎么在黑水集活下去。
棚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江无花微弱的呼吸声。
她睁开眼,看向棚顶漏进来的那点天光。
棚子里很静。
远处传来零星的动静,有人咳嗽,有人泼水,有人低声说话。
都是住在这一片棚户的人,大多是采药人、猎户,或者像孙老头这样四处倒腾小买卖的散修。
修为都不高。
炼气一二层,三四层顶天。
赚的灵石勉强够吃饭买药,攒不下什么。
住这种地方,就是因为便宜,一个月一块下品灵石,没人管你死活。
江无花听着这些声音,忽然想起以前的大虞百姓。
好像没什么不同。
都是活着。
只是这里的人,活得更难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是孙老头的,脚步沉,走得慢。
停在隔壁棚子门口,推门,进去,关门。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了很久,撕心裂肺的。
咳完了,有倒水的声音,喝水的声音。
然后又是咳嗽。
江无花睁开眼。
她起身,走到棚子门口,推开门。
隔壁棚子门关着,但门板上有裂缝,能看见里面一点光景。
一个穿着破旧灰袍的老头坐在草堆上,正捂着胸口喘气。
他面前摆着个缺口的陶碗,碗里有半碗浑浊的水。
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实际年龄可能更大。
修士衰老得慢,但修为停滞久了,精气神散了,面相就会垮下来。
这老头就是垮了的那种,眼皮耷拉着,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
江无花站了一会儿。
老头察觉到目光,转过头,看见她。
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江无花也点了点头。
“新来的?”
老头开口,声音沙哑。
“嗯。”
“住多久了?”
“两天。”
老头又咳了两声,摆摆手:“这地方潮湿,有旧伤的人住不了。看你年纪轻轻,能去别处就去别处。”
江无花没接话。
她看了看老头的脸色,问:“你受了内伤?”
老头苦笑:“老毛病了。年轻时跟人争一株灵草,被打伤了肺脉。治不好,只能拖着。一到阴雨天就咳。”
“没买丹药?”
“买过。”
老头说,“最便宜的清脉丹,五块下品灵石一颗。吃一颗,能管半个月不咳。半个月后,还得买。”
他顿了顿,摇头:“买不起。现在一天采的药,换成灵石,还不够吃饭的。哪有余钱买丹药。”
江无花沉默。
老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你也是散修?”
“算是。”
“炼气几层了?”
“不知道。”
老头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没测过?”
“没。”
“看你的气息波动,应该在六七层之间。”
老头说,“年轻,底子不错。好好攒灵石,买本像样的功法,说不定能筑基。”
江无花问:“你筑基了吗?”
“我?”
老头笑了,笑得很苦涩,“我卡在炼气六层四十年了。当年也想过筑基,攒了十几年灵石,买了两颗筑基丹。结果呢,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差点爆体。命捡回来了,根基也毁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拿起陶碗,喝了一口水。
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也不擦。
“小姑娘,看你年纪小,听我一句。”
他说,“修仙这条路,看着光鲜,其实比凡人还难……”
“凡人活不下去了,还能讨饭,能卖力气。咱们修士呢?修为低了,连讨饭都没人要。那些宗门大派,收弟子要灵根,要资质,要年龄。咱们这种半路出家的散修,在人家眼里,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江无花听着。
这些话,她第一次听。
儿时,听说的仙人都是腾云驾雾,移山填海。
在京城时,听说的修士都是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
没人告诉她,修士里也有住破棚子的,有买不起丹药的,有卡在一个境界几十年等死的。
“那为什么不回去做凡人?”她问。
老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回不去了。”
他说,“尝过修炼的滋味,体会过灵气在体内流转的感觉,你就再也受不了做个凡人了。哪怕只是在炼气期打转,哪怕只能活一百多年,也比凡人强。至少,你能一拳打碎石头,能跑得比马快,能在山里跟妖兽搏命。”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了,做凡人就好了吗?我老家北边,十年前闹饥荒,易子而食。我爹娘就是那时候饿死的。我运气好,测出有灵根,被一个老散修带走,才算捡了条命。现在让我回去种地?我宁愿死在这山里。”
江无花没说话。
她想起在青石镇街头看到的流民。
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人,那些卖儿卖女的人。
那时候她问李长生,世道为什么这样。
李长生说,投胎是技术活。
现在她明白了。
修士和凡人,没什么本质区别。
都是活着。
只是有的人活得好点,有的人活得差点。
“你叫什么?”老头忽然问。
“……齐天。”
“我姓周,叫我老周就行。”
老头说,“隔壁住的那个老头,是你同伴?”
“嗯。”
“他今天去卖货了?”
“嗯。”
老周点点头:“那得小心点。黑水集这边,坑蒙拐骗的多。那老头看着精明,但年纪大了,腿脚慢,容易被人盯上。”
江无花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
老周说,“就是提醒一句。这片棚户区,每个月都有人出去就再没回来。有的是死在山里了,有的是死在路上了,有的是……死在集市上了。”
他说得很平淡。
江无花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有人抢?”
“不是明抢。”
老周说,“是下套。看你卖的是好东西,就找几个人围上来,说你偷了他们的货,或者货有问题。然后拉你去僻静处理论,理论完了,人没了,货也没了。”
“没人管?”
“谁管?”
老周笑了,“天离宗的人只管收税。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不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就当没看见。散修之间的事,散修自己解决。这就是规矩。”
江无花沉默。
原来哪里都一样。
青石镇这样,草原也这样,现在连修仙界都这样……
但其实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从她决定学“大本事”那天起,路就定了。
她要成为齐天。
捅破天的齐天。